功课
功课
如果只看浮玉山中的墩台、石阙、玉阶之类，确实容易将这片看似祥和宁静的秘境同祭天坛联系起来。
山并不高。百里瑶光少时曾同顾垣打趣，说若非听着不像秘境，此地分明该叫浮玉丘才是。
青灰色的石柱围了山脚一圈，柱头还能看到些焦黑的痕迹，许是火燎的。四条长长的玉阶从山脚一路铺到了山顶，却是一点纹路也无。经过半山腰的石阙，便能看到山顶上浑圆的两圈墩台。墩台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整个山丘不见草木，更没有什么妖兽精怪。就是一堆土石玉块，在明亮的日光下泛着细碎的亮纹。
说是日光，却并不觉得温暖。那看起来应是太阳的东西高高悬在正中，从未见它移动过半分。
如此一看，整个秘境又透出点不属于祭天坛的怪异来。
韩生在曜金岭这么些年，今日是头一回踏入浮玉山。他耳根仍有些红，手紧紧按在剑上，目不斜视地站在百里瑶光身侧。
不似他的浑身紧绷，百里仙子仿若到了自家后院，语气轻快地同他拉着家常：“阿生是第一次来吧？”
青年应了声，一边将尚在扭动的石麒麟彻底碾碎。方才这大家伙忽然从石阙上跃下，可惜还未落地，就被银白的剑气拦腰劈开。
他如今再无掣肘，挥剑愈发随心所欲。百里瑶光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灵动的身姿。
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情绪。韩生收了剑，忽然说：“少时我曾求过师尊，让我进浮玉山历练。”
那时他的剑术已十分出色。他不敢说旁的，只同师尊说想磨炼剑法。不知清冷剑仙是否看穿了这便宜徒弟的心思，总之并没有应允他。
于是他只能远远看着师兄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地同温婉仙子说着趣话，气定神闲地走进他无法踏入的地方。
“我曾偷偷去过一回，”黑衣剑客略偏过脸，语气难辨，“只是刚踏入秘境，师尊的剑鞘就飞来了。”
那次云照雪难得纡尊降贵地亲自教训徒儿。剑仙背着手，冷冷地半浮在秘境入口，只用剑鞘就打得少年几乎崩溃。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韩生仍觉得肩背腰腿无处不痛。百里瑶光轻轻执了他的手，眸光微动。
他便又说：“我知师尊好意。她是真怕我死在里面。”
自那日之后，少年愈发不怎么踏出龙吟涧，整日独自对着那条湍急的溪流。
顾垣见了他就发愁，劝他至少在曜金岭中走走。却不料被云照雪冷冷呛了回去，让他不要耽误她徒儿专心练剑。她并未将他偷闯浮玉山的事告诉顾垣，想来还是替他留了几分面子。
百里瑶光轻叹一声，眼底颇为无奈：“你既想去，为何不直接同我和师尊说？”
最初她同韩生见面的机会还算多，也曾让顾垣问过云照雪，要不要三人结伴同行。毕竟浮玉山就在跟前，她不觉得自己加上慕乘风，真能让韩生出什么差错。
“师尊说云前辈问过你，你说要潜心练剑，我就不好再勉强。”
韩生睁大了眼，又慢慢露出一丝苦笑。他想起来那日之后，师尊确实曾问过他。那时他只当师尊还未气消，便老老实实说自己以后就在龙吟涧安心练剑，却不想竟是会错了意。
见他这模样，百里瑶光心下了然，只得叹了一句：“如此看来，我们确是浪费了许多时间。”
她忽然嗔了青年一眼，又道：“若非重来一世，我怕是现在也不知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青年讪讪垂眸，又小心翼翼地将手握紧了些。
“是我心窄，又自知成不了师兄那样。有时看到你们，便觉得自己善妒可鄙。所以后来……愈发不敢见你。”
百里瑶光蹙起眉，渐渐露出几分懊恼：“我同慕乘风并无私情，你——”
“我知道。”
青年轻声打断她，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自然看得出她对师兄并无旁的心思。只是……若师兄那般的人她都瞧不上，他又如何希冀那目光会落到自己身上？
便是现在，他亦惴惴不安。捉着的手不肯再放，却又怕哪日从她脸上看出不耐，届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百里瑶光扬眉等了他片刻，见他不再说话，便只得道：“少时我不知深浅，有些地方师尊断不肯让我独自前去。旁人他又不放心，所以每次都去找云前辈要人。”
“后来他渐渐看不懂我的法阵，也变得没那么忧心了。近些年若非事情棘手，我已很少与旁人结伴。”
她眨了眨眼，含笑去捏青年的面颊，一边温声哄他：“如今有你在，更不会有旁人了。”
韩生怔愣地望着她，大度的话说不出口，喉头似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般，最后只含糊应了声好。
百里瑶光满意地点点头，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示意他先做正事。
青年便顺从地将四处石阙的守护兽都揍了一遍，好让她挨个布上法阵。
前世得知天地大阵的存在后，百里瑶光很快便想通了浮玉山的灵枢所在。与其他秘境相比，浮玉山地方不大，要藏好灵枢，可选的方式并不多。
“前世让师尊和云前辈代劳，我倒也没见过这灵枢究竟长什么样。”
百里瑶光这么说着，一边调动起法阵。
金光将四处石阙连成一个圈，随即玉石巨响，上半个山头竟慢慢上浮，最后在半山腰处显出一条高数十丈的裂缝来。神态各异的玉夔龙围了一圈，将这如同圆盖的半个山头托起。
整座山丘是空心的。无数玉髓构成的巨柱就藏在山体里，泛着漂亮的杏白色光芒。
“现在该我检查功课了。”
灵枢前，百里瑶光抚了抚温润的玉髓，轻笑着同身旁的青年说话。韩生想起青冥屿时的种种，还未完全褪去绯色的耳根又开始发烫。
他忽然伸出手，莽莽撞撞地将人圈到怀里。强迫自己回忆起她教过的口诀，他运转灵力，又覆着她的手，一道按在灵枢上。
温软的身躯近在咫尺，似有些微微发颤。掌中的手倒是微凉，安安静静地由他按着。
先前在青冥屿时的颈间气息不见了。他将呼吸压到最轻，却仍是蹭到了她的发顶。
百里仙子天资卓绝，习剑极快。而他也不遑多让，第一次布阵就有模有样。金色灵力轻柔地拂过几处，让银白的光芒将灵枢完全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