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诱

劝诱

韩生是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叫醒的。

浑身无一处不在剧痛。好在他已习惯了这种折磨，勉强睁开眼来。脑中如一团浆糊，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在做什么。

呆呆看了眼前的人半晌，他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何人，沙哑着应了声。

顾垣松了口气，慢慢放开扶住他肩头的手。

眼前只有乱石和尘土，间或能看到些妖兽的尸体。大片的晦灵堆积在不远处，正缓慢而坚定地朝这边推进。韩生稳住摇晃的身躯，好半天才从记忆中找出个名字：千丈台。

为何会在此处？

他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但剧痛让他难以继续思考。体内灵力似已枯竭，一点也运转不起来。他只得去探神魂，却差点痛得眼前一黑。

“你神魂已经不稳，别乱动了。”

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韩生霍然转身，瞧见一张熟悉的脸。百里瑶光眉间难掩倦色，用力揉着额角。

顾垣好声好气地劝着青年：“不如还是同我一起回曜金岭吧？”

曜金岭？是了，先前顾前辈和百里仙子都在劝我回去。

韩生用力抹了把脸，摇头道：“我尚能战。”

“可是——”

“若阻止不了谢明澈，找不到天地大阵的修复之法，无非还是等死。”

他说得直白，顾垣只得长叹一声：“也好。”

百里瑶光略一点头，兀自去准备风行阵。现下她接近力竭，动作远不如往日迅速。

瞥了眼她略显单薄的背影，顾垣忽然拉住韩生，轻声道：“此行去青冥屿，阿瑶便拜托你了。”

青年攥紧了拳，沉默颔首。

顾垣慢慢松开手，低声喃喃：“我这几日常在想，是不是将她……教过了头。她幼时看着淡漠，我怕她来日走错路，便总说她如此天资，生来就是要兼济天下的。”

温厚长者露出苦笑：“如今……我又怕她熬干了自己。”

青年抿唇不语，眼中是同样的担忧。他太清楚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背后，是怎样的不屈不挠。

“韩生，走了，”百里瑶光在不远处扬声招呼两人，“师尊，你自己小心。”

顾垣应了声，又看了徒儿片刻，最后拍了拍韩生的肩，对两人吐出一句“保重”。

百里瑶光目送他远去，一边阻止剑客御剑飞行的意图。金色灵力不由分说绕上青年周身，替他施了风行阵。

“我只是不如往日迅速，这点法阵还是能行的。”

百里仙子语气淡淡，脸色略显苍白。韩生望着她，轻声道了声谢。

吞噬了焚天原的晦灵被他们甩在身后，缓慢却毫不停歇地侵蚀着本就贫瘠的土地。

自寒渊海南下的晦灵已经将一些路截断，他们不得不绕行一段前往青冥屿。晦灵如雾般罩在沿途的一些小村子上，首先夺走的就是声音。

韩生小心地掠过一片正在蔓延的晦灵，正瞧见下方的那间农舍。

院子里，男女主人同五六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仿若睡着了一般。几只鸡从鸡舍中跑出，安静地躺在院中地上。窗下种着的一丛不知名的花已褪去了颜色，在阳光下变得半透明。

再过一段时日，这院里的人和家畜也会变得如这些花一般，在晦灵的浸润下逐渐透明消失。

百里瑶光似乎停顿了一下，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抽动。没等韩生投来担忧的目光，她便收回了视线，加速朝东而去。

很快，他们便看到逃难的队伍浩浩荡荡朝燃香谷聚集。

琅玕部栖居这极东之地上百年，头一次遇见这样混乱而拥挤的场面。年轻的族长焦头烂额，周旋于自家长老、外来高人和古怪大妖之间。

感应到又有谁飞速靠近这里，他擡起头眯眼去看来人。身旁的一个娇小少女亦瞧见了，惊喜地跑上前去，清脆地喊了声“百里仙子”。

“阿音。”百里瑶光应了一声，朝她微微颔首。

白音原想问问她首领如何了，但很快便懂事地让开路，方便她同姬清源说话。

并无什么寒暄，姬清源说秘境已变得不甚稳定，入口时开时闭。他示意两人跟着自己，径直朝山谷深处的那截焦木走去。

燃香谷不复往日的宁静，这一路多的是窃窃私语和复杂目光。

即便是从千丈台逃难而来的妖兽，亦不是个个都清楚焚天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日子流言四起，大家皆盼着有谁能来说个清楚。

走到半路，姬清源终于忍不住开口：“百里仙子，这个天地大阵，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四周骤然安静。扫过来的视线太过炽热，韩生下意识便摸上了长剑，浑身紧绷。

百里瑶光却依旧神色淡淡：“五处灵枢已毁了三处。即便谢明澈现下停手，大阵这般过载，也坚持不了太久。”

姬清源的嘴角微微抽动，追问道：“坚持不了太久……是指多久？”

“我并未参透大阵，具体需得先见到灵枢。不过按目前推算，最多只得一年。”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窃窃私语逐渐变得嘈杂。也不知是谁说了句：“真的假的？为啥要信——”

后面的话大抵是被身边的同伴捂住了，但其中意思不言自明。周围的气息愈发躁动起来。韩生放出杀气，冷冷地扫视四周。

山谷中忽的寂静了一瞬，随即又渐渐恢复了窃窃私语。

姬清源苦笑回头，低声劝道：“韩少侠，大家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咳，惶恐之下，难免会有些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