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前世
古怪的梦境仍在继续。
秘境之外，千丈台已是一片乱石废墟。
百里瑶光自焚天原疾行而出，迎面遇上执剑奔来的白衣公子。慕乘风不复往日风度，急切地朝她说着什么。
千丈台仅有的一片空地上，楚鸢蜷缩在灰狼的腹间，一动不动。灰狼目光哀切，浑身皆是血痕。
百里瑶光几乎是跌下半空的。她跪倒在地，颤抖着拥住了医师的肩。
楚鸢勉强张口说了什么，似想挤出个笑，但终是没能成功。她的手已接近透明，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拂过挚友的脸颊后，便重重落下了。
呆愣一瞬后，百里瑶光慢慢将头埋进她的肩颈，背脊微微起伏。
灰狼垂下头，用尾巴将两个姑娘紧紧圈住了。
过了许久，顾垣被慕乘风搀扶着，缓缓在灰狼身侧蹲下。他应是在同百里瑶光说话，不时掩唇咳嗽。
小心地将挚友留在灰狼腹上，百里瑶光勉强半跪起身。她已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唯独语气带了微颤。
“师尊，你们尽快离开此地。我方才落入谢明澈设下的陷阱，灵枢在加速崩溃。最多三日，焚天原连带千丈台都将被晦灵吞噬。”
顾垣满脸急切，慕乘风也面色铁青地同她说着什么。
韩生从未想过师兄会对仙子怒目而视。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看起来言辞十分激烈。
不过百里瑶光似放弃了争执，只抿唇摇头。倒是顾垣早闭了嘴，颤颤巍巍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干脆跌坐在地上。他朝灰狼露出个惨淡的笑，说了句什么。
灰狼凝视着这对师徒，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尾巴忽然卷起医师的身躯，这只大妖回头看了眼曾经的家园，很快消失在了乱石之中。
慕乘风朝顾垣愤怒地挥手，却被淡然的笑容噎住了。
他双拳紧握，死死盯着两人。过了许久，他慢慢欠身行了个礼，随即挺直了背，转身走了。
然后，那张夹杂着愤怒、惊惧和不甘的脸上，露出了猝不及防的惊愕神情。韩生睁大了眼，看着一个黑色身影闯进了这副末日场景。
他听到自己声音喑哑地说：“抱歉，我来迟了。”
梦境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憔悴，步伐也比往日沉重些。韩生感到脑袋隐隐作痛，耳朵开始能听到更多的声音。
师兄语气冰冷，对梦境中的自己说：“怎么，你也不要命了是么？”
他显然并不想要听什么回答，说完便兀自离开。随后韩生听到顾垣问：“你师尊呢？怎的让你出了曜金岭？”
青年垂下头，话语含糊：“师尊……师尊在曜金岭，未拦我下山。”
顾垣担忧地看着他，却听他又道：“我已寻了法子控制灵力散逸，前辈不必挂心。”
韩生怀疑地看着梦境中的自己，忽然感到神魂一阵剧痛。在一片模糊的痛楚中，他看到自己同百里瑶光再次进入焚天原，替她在一片晦灵之中开出一条路来，重新回到灵枢之前。
灵枢已布满裂痕，只剩一点闪动的光芒。
百里仙子咬着唇，仍在试图阻止进一步的崩溃。若灵枢当真有生命，此刻便是被神医吊着一口气，看着已回天乏术，却偏偏仍弥留在这世间。
他不知道自己守了她多久，只看到自己沉默执剑，寸步不离。
当幽凰的华丽尾羽打散了一方晦灵时，青年才纵身跃起，手下剑锋凌厉。
神魂痛得愈发厉害，让他几乎难以继续思考。
他看到自己加速燃烧神魂，最后终于斩断了幽凰的艳丽尾羽和翅翼。而灵枢莫名加剧了震动，不断发出炎髓崩裂的碎响。
金色法阵最终将幽凰缚在灵枢之上。百里瑶光面沉如水，带着他急急离开这注定要崩塌的秘境。
晦灵开始吞噬焚天原的业火。韩生听到幽凰的嘶鸣，眼睛渐渐无法睁开。在几乎要夺去神智的巨大痛苦中，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梦境。
所见种种如此真切，连粗重而痛苦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他仍不明缘由，但已知道这定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再次睁眼时，他看到了一片血色的天。
前世在此地的记忆仍在脑中混乱翻滚，他努力支起身子，想要辨认清楚现在听到的激烈声响。
“哎，别动，”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楚鸢的脸随即出现在他眼前，“刚才伤得不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韩生含混地应了声，仍是挣扎着要起来。楚鸢只得扶住他，一边无奈打趣：“非要看那就看吧，倒是让你赶上了最后一段。”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韩生一时停住了动作，手掌愣愣地撑在原地。
炽魇蝎已不见了踪影。方才那只炎虎被金色的法阵吊在半空，正激烈地扭动嘶吼。利爪徒劳地在空中挥舞，赤色的瞳孔痛苦收缩，鼻腔冒出缕缕红烟。
裂隙之前，百里瑶光冷漠地看着这只凶兽，并未停下操纵法阵的手。
炎虎虽属于焚天原有名的凶兽，但心智不高，只比寒渊海的雪犼强那么一点。为它使出如此杀阵，着实有些浪费。但不如此，百里瑶光觉得心头之火实在难平。
当然，她并无意折磨这倒霉凶兽。法阵从施展到绞杀，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
慕乘风神色微妙地站在不远处，再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这杀阵他从未见过，而且看顾垣的神情，大抵也是头一次见识。
以往百里仙子即使收了浅笑，也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淡然模样。这是寒渊海力战燕裁春后，他第二次见到她直白展现强烈的杀意。
很难说这同他那便宜师弟无关。
凶兽不再挣扎，轰然坠落回裂隙深处。裂隙本身也似感觉到了危险，很快便消失了。大地重新愈合，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百里瑶光背影冷肃，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