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俄罗斯民间故事》（7）

第八章《俄罗斯民间故事》（7）沙太子伊凡和无人自弹的竖琴的故事

很远很远地在青的海水后面，在烈火的深渊后面，在空虚的地方，在愉快的原野中间，站立着一个高城，在这城里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意思是说聪明的头）和他的沙皇后住着统治着。他们在那里住了很久，生下来了一个女儿，使得他们大为欢喜，是一个最可爱的沙公主，他们叫她作涅俄则那耶，意思是说不可估价，第二年又生下来了一个女儿，一样地可爱，他们叫她作沙公主贝士则那耶，意思是说无价。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非常高兴，他大开宴会，尽量地吃喝。他给了他的文武大官三百零三桶的蜜酒，喝了给他祝福，又命令他们拿了麦酒去宴享他全境的人整整三天。谁想喝的就可以喝，而且配给他们丰富的分量。在这些宴会作乐都已过去了的时候，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开始操心来打算，怎么地来哺育养大他的所爱的女儿，直到她们戴上了金冠来结婚。沙皇对于他的女儿的关心真是大的了不得的。她们只用了金勺子来喂养，放在鸭绒的床上睡觉，盖上了貂皮的盖被，三个保姆轮流地赶苍蝇，在沙公主躺下睡觉的时候。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命令她们看住了他的女儿，要留心不让那可爱的太阳用了他明亮的光线到她们房里来窥看，或是冷的露水落在她们身上，也不让游荡的风敢于来吹着她们。为的保护他的女儿，沙皇在她们旁边放了七十七个保姆，还有七十七个卫兵，这是某一个贤人劝告他这样的做的。

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和他的沙皇后同了他的两个女儿这样地生活着繁荣着。我不知道有多少年过去了，那公主都长大肥满起来，很是美丽了。求婚的人已经在沙皇的宫里出现，但是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并不急于要把他的女儿嫁出去。他以为一个命定的求婚者是避不过去的，即使是骑着快马，若是那求婚者不是命定的，那么就是用三重的铁索也拉不住他，在他正是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大的声响和骚动。在他的院子里有谁在跳上跳下，跳来跳去。门外的保姆叫唤着，门里的保姆呼号着，卫兵们尽力地在嚷嚷。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立即奔出去问道：

“什么事呀？”那时那七十七个男仆和七十七个女仆都跪下在他的面前说道：

“我们该死，沙公主涅俄则那耶和贝士则那耶被一阵旋风带走了！”这出现的是一件奇事。沙公主们走到沙皇的花园里去摘几朵香豌豆花，掐了一两枝红罂粟，又吃了几个熟的沙果。忽然间在他们头上起了一块黑云，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直吹到保姆和卫兵们的眼睛里来，等到他们清楚过来，擦他们的眼睛的时候，沙公主们踪影全无，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什么了。沙皇完全发了火，他说道：

“我把你们都交出去恶死！你们将在土牢里悲惨地灭亡，我将命令他们在大门口都把你们用豌豆打死了。什么，你们七十七个保姆，和七十七个卫兵，都管不住两个沙公主么！”现在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是非常烦闷痛苦了，他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一切的事在他都是一种烦恼，一个负担，在他的宫里没有宴会了，也再听不见有提琴和木箫的声音了。只有他幽郁的悲哀坐在他的旁边，唱出它凄惨的挽歌，像是一只凶兆的乌鸦的呀呀叫声罢了。

但是时光过去，悲哀也同着它去了。一个人的生涯像是一张多色彩的墙上挂毯，中间绣着暗色的和鲜明的花朵。时光向前移动，那时在沙皇那里又生下来了一个孩子，不过这回并不是沙公主，却是一个沙太子罢了。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非常欢喜，他叫他的儿子名为伊凡，在他的旁边放了些年老的保傅，义父，名师，以及勇敢的文武高官。沙太子伊凡长成起来，正如麦粉里搁了好的酵母似的那么愈胀愈大了。他的长大不是论日乃是论时的，他的容貌多么出奇的美丽，身材多么的长大呀！只是有一件压在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的心上，沙太子伊凡虽是良善美丽，可是在他那是没有一点英雄的气魄和武士的技艺。他不去拉下他同伴的头来，也不打折他们的手和脚，他不爱玩耍大马色精钢的长枪，或是百炼成功的刀剑，他也不去召集他的强大的军队，不同文武高官去谈话。沙太子伊凡很是善良美丽，他的机智与智慧使得人人惊异，他的唯一的快乐是玩那无人自弹的竖琴。沙太子伊凡又是弹得那么好，人们听着它就把别的什么事情都忘却了。他将他的手指一放在弦上，它就弹奏起来，又用了那么奇异的声音歌唱，以至聋子也感动得哭泣，那没有腿的人喜欢得直跳舞。那真是美丽的歌，但是它不能充满沙皇的库藏，也不能保守疆土，打击恶的仇敌。

有一天，沙皇叫他们把沙太子伊凡带到他的面前来，这样地对他说道：

“我的好儿子，你是善良美丽，我对于你是很满意的。只是有一件事使得我烦恼。我看不到在你那里有一点战士的勇气和选手的技能。你不爱那钢枪敲击声，对于百炼的刀剑也不感到兴趣。现在我是老起来了，我们有野蛮的敌人。他们会得到我们这里来，拿我们疆土当战利品，将我们的贵人和文武高官处死，把我和沙皇后作为俘虏，因为你不能保护我们。”沙太子伊凡听了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的话，乃回答道：

“亲爱的沙皇父！城市不是用力乃是用智可以取得，我也不是用了棍棒，乃是将用了谋略去制胜敌人。请你试我的战斗的力量，试我青年的勇气吧。他们告诉我，我有两个姊姊沙公主，说是那游荡的旋风把她们带走了，关于她们的传闻也已消灭，像似被雪盖没了一般。请你召集所有你的王子，你的英雄，你的顽强的武官们，叫他们出力去找寻我的姊姊，那两个沙公主。让他们带了他们的大马色的刀剑，他们的铁枪，他们的标枪，和他们的无数的兵卒去，若是他们中间有谁给你办这件事，就把我的沙国给了他，叫我给他去做厨下的仆人，舔他的锅子，充当傻子给他玩耍去。但是假如他们不能给你办这件事，那么我当给你办去，那时你可以知道我的智慧是比大马色的刀剑还要快，比钢枪还要强。”

沙太子的这一番话使得沙皇很是欢喜。他召集了他的贵人，他的文武高官，他的强壮有力的选手，对他们说道：

“我的贵人们，我的文武高官，我的强壮有力的选手们，在你们中间有谁是那么一个英雄，可以去寻找我的女儿们的么？若是有的，我将让他选取女儿里他所爱的一个，同她一起他还将得到我的半个沙国。”那些贵人，文武高官，选手们都互相观望，一个个都躲到别人的后边去，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于是沙太子伊凡在他的父亲前面低身鞠躬，说道：

“亲爱的沙父皇！若是没有人肯来担当这一点小的任务，请你给我祝福，让我上路去吧。我将前去，我将去寻找我的姊姊，我也不需要你什么御赐的礼物，叫我去办这事。”沙皇乌木那耶戈罗伐回答道：

“好的！我的祝福和你同去。你从我的库藏里取银子金子和宝石去，你若是要兵卒，便带去十万骑兵和十万步兵去吧。”沙太子伊凡答道：

“我不要银子也不要金子，不要骑兵也不要步兵，不要选手的马也不要他的剑和枪。我将带着我的声响美妙的自己弹奏的那竖琴，并不要别的。请你，沙父皇，等待我这三年，假如我在第四年里不再回来，那时你另外选择我的替人好了。”

沙太子伊凡于是接受了他父亲的笔写和口说的祝福，又将自己托付了神，拿他的竖琴夹在腋下，径自上路向着他眼前的那方向走去了。他要往哪里去寻找他姊姊呢？他走了又走，远远近近，高高下下。他的走路的故事是随即讲完了，但是他所做的事情还没有那么快地做成。沙太子伊凡一直往前走去，他走了又走，在他走着的时候，他在他的竖琴上弹出些歌来，一到早晨天亮，他起来再走他的路，到了夜间他躺下在丝似的草上面，在有星星发光的广大的天空的圆顶屋底下。末了他来到一个深密的树林子里。沙太子伊凡听见在那深密的树林子里有种很大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砸它的样子，在这树林里边有这么的轰隆的大声。沙太子伊凡心里想道：“这是什么呢？一个人反正必须死一次，虽然没有人能去死两次的。”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怖，因为他看见两个树妖在打着仗呢。一个用了一株拔起来的栎树打别一个，那个是拿着十公尺长的一棵松树来攻击他的伴侣，这一对使出他们所有的鬼气力来战斗着。沙太子伊凡带了他的竖琴走近他们去，弹起一个跳舞调来。那妖怪们停住了，开始跳起什么鬼舞来，那么用力地蹦跳，连天空都震得响亮了。他们跳了又跳，他们跳得站不住脚，滚在地上，沙太子伊凡乃开始同他们谈话了。他对他们说道：

“我的孩儿们，你们乃是道地的树妖，可是你们自己闹这样笑话，像是那凡人似的。”于是一个树妖对他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该争斗呢？请你听了给我们裁判吧！我们走着路，我们找着了一点东西。我说，这是我的，但是他说，这是我的。我们想来分，可是我们又分它不来。”沙太子伊凡问他们道：

“那么你们所找着的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这些东西，一张小小的面包和盐的桌布，一双自动的靴子，一顶隐形的小帽子。你要吃喝么？那么摊开那小桌布，十二个少年和十二个少女将给你拿蜜酒来喝，随你要那么多的糖食来。若是谁想要到那里去，你只要套上那自走的靴子，你可以一步走十四里，不，你还可以走得更快，一步有廿八里多，所以连鸟也飞不过你，风也追不上你。但是假如有什么不可避免的危难逼迫你来，你只要戴上那小小的隐形的帽子，你就完全隐灭不见，便是狗也嗅不出你在什么地方了。”

“为这么一件事去争闹么！我给分配你们所找着的东西，你们肯听我的话么？”树妖们答应了，沙太子伊凡说道：

“听吧！你们向那小路跑去，谁先走到就可以得到那桌布，靴子和帽子。”树妖都叫道：

“呵对了！那才是常识哩！你拿着宝物，我们去跑去。”他们于是用了全速力跑去，直到除他们的脚跟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就隐没在树林中去了。但是沙太子伊凡并不等待他们，他把靴子穿在脚上，帽子戴在头上，那小桌布夹在腋下，就如俗语所说他溜走了。那树妖从跑路回来，却找不着那沙太子以前站过的地方了，但是沙太子伊凡跨着大步，走出了树林，只看见树妖绕着他越过他四处奔跑，想用鼻子嗅着找他出来，可是什么也找不到，只好搓绞着他们的手罢了。

沙太子伊凡走他的路，他走了又走，来到开阔的原野上。在他面前有三条路，三叉路口站着一所卑陋的草舍，在鸡脚的柱上打着转。沙太子伊凡对它说道：

“伊士蒲式卡（意思是说陋小屋），伊士蒲式卡！将你背面对树林，将你面对我吧！”于是沙太子伊凡走进草舍里去，在那草舍里坐着那骨头腿的巴巴耶伽。巴巴耶伽说道：

“呸，呸，呸！直到这一天，俄罗斯人是我的眼睛所不曾见过的形象，我的耳朵所不曾听过的声音，现在俄罗斯人却出现在我这眼前了！好少年人，你来这里干什么的？”沙太子伊凡对她说道：

“呵你这不懂事的老奶奶！你该先好好地给我吃，随后你再问问题。”巴巴耶伽一眨眼间就跳了起来，生起她的小火炉，给沙太子伊凡东西吃，再来问他道：

“好少年人你往哪里去？你的路是向着哪一方面呢？”沙太子伊凡说道：

“我去寻找我的姊姊，那沙公主涅俄则那耶和沙公主贝士则那耶。好小老奶奶，现在请你告诉我，若是你知道的话，我须得走哪条路，在哪里我可以找到她们呢？”巴巴耶伽说道：

“我知道沙公主涅俄则那耶住着的地方！你必须走那中间的一条路到她那里，她住在她的老丈夫那树妖的白石宫殿里。到那里去的路是很难走的，你必须走得很远，即使你走得到那里，这也于你没有多大好处，因为那树妖要吃了你的。”

“好吧，小老奶奶，或者这会得鲠住他的。俄罗斯人是一口多骨头的吃食，而且神也不会把他给那么的一头猪去吃的。再会吧！谢谢你的面包和盐！”

沙太子伊凡离开了她大踏步地前行，只见在原野那边树怪的石头宫殿发出白色耀眼的光来。伊凡走近前去，看那大门，在门上坐着一个什么小鬼，他说道：

“不许入门！”沙太子伊凡说道：

“朋友，开门吧！我将给你一点火酒喝！”那小鬼拿了火酒，但是他仍旧不肯开门。沙太子伊凡于是绕着宫殿走去，决计来爬过那墙。他爬上墙去，不曾看出他已落在什么弶里，因为在墙顶上有铁丝四面张着，沙太子伊凡用他的脚碰着了一根铁丝的时候，所有的铃全都响起来了。沙太子伊凡看去，他的姊姊沙公主涅俄则那耶奔出到露台上来，说道：

“那么来的是你么，我的亲爱的兄弟，沙太子伊凡？”于是姊姊和兄弟互相拥抱亲嘴，沙公主涅俄则那耶说道：

“我把你隐藏在什么地方，不给那树怪看见呢？因为我相信他一会儿就要来了。”

“什么地方好呢，因为我不是一根针呀。”兄弟姊妹还在说着话的时候，就忽然有风暴和旋风的一种沉重的吼声，那树怪已出现了，但是沙太子伊凡戴上了他的小小的隐形帽就看不见了。树怪说道：

“那爬过墙来的你的客人在哪里呢？”沙公主涅俄则那耶回答道：

“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客人，但是或者麻雀曾经飞过那墙，用它们的翅膀碰了一下！”

“麻雀么，真是的！我觉得我嗅到了这里一个俄罗斯人的气味了！”

“你在做什么梦呀！你在大世界上跑，不作别事只是害人，现在你又要损别的人了！”树怪说道：

“沙公主涅俄则那耶不要生气，我不损害你的幸福，我现在只是想要吃点什么，我很想吃掉了这个不知道的人。”沙太子伊凡拿掉了他的隐形帽对了树怪鞠躬说道：

“你为什么想要吃我呢？你没有看见我是瘦得只有骨头的一口吃食么！还不如让我来请你吃一顿早饭，是你生下来以后所不曾吃过的，就只要小心，不要连你的舌头什么全都咽了下去好了！”沙太子伊凡于是摊开他那小小的面包和盐的桌布，十二个少年和十二个少女出现，开始宴享那树怪，尽量给他吃。树怪吃了又吃，吃了又吃，随后喝酒，随后他又来吃，直到他坐在那里不能再动，他就在他坐着的地方熟睡了。沙太子伊凡说道：

“我的亲爱的姊姊，现在再会了！但请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的姊妹那沙公主贝士则那耶住着的地方么？”沙公主涅俄则那耶回答道：

“我知道，你必须沿着大海洋走到她那里，她同了她的老丈夫那海怪住在大海洋的回漩里边。但到那里去的路是很难走的。你必须游泳得很远很远，即使你走得到那里，这也于你没有多大好处，因为他要吃了你的。”沙太子伊凡说道：

“好吧，他或者会得嚼我，但是他将要发见我是一口不大好咽的吃食。姊姊再见了！”

沙太子伊凡大踏步前行，他走到了大海洋。在岸边停着一只俄罗斯人常用了出去捕鱼的那种船，那桅索和装备是用菩提树皮的，风帆是细密的毛发织成的席子，船的本身并不用钉子接合，乃是拿桦树皮来缝合起来的。这船上的水手们已经准备好出洋，驶到岩盐岛去。沙太子伊凡说道：

“你们肯带我一同去么？我没有东西付我的船钱，但是我将给你们讲故事，使得你们不觉得海路有多么远。”船上的人应允了，他们驶出大海洋去，他们驶过了岩盐岛，沙太子伊凡给他们讲故事，他们驶了又驶。忽然地不知道从哪里起来了一个风暴，雷也怒吼起来，船也摇动起来了。船上人叫唤道：

“啊呀！我们自己倒霉，听了这会说好话的人，我们将永不能再见我们亲爱的小家庭，我们将落到大洋的漩涡里去了！现在没有办法，我们必须对于海怪进贡，让我们来拈阄吧，这阄会落在有罪的人身上的！”他们拈了阄，这落在沙太子伊凡的上头。沙太子伊凡说道：

“弟兄们，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谢谢你们的面包和盐。再会了，请将来想到我不要说我不好！”他于是拿了他的自走的靴子，小小的面包和盐的桌布，小小的隐形帽，和那无人自弹的竖琴，他们举起他来，直抛到大洋的漩涡里去。海平静下来了，船向前驶去，沙太子伊凡像是一个钥匙的径往海底去，直站在海怪的堂屋里，那海洋的满生花草的奇异的堂屋里！海怪坐在他的宝座上，沙公主贝士则那耶在他的旁边，那海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