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空大鼓》(13)
第九十章《空大鼓》(13)诱惑
[波阑]什朗斯奇
那汕夫斯加伯爵夫人的最小的儿子已经决定就“圣职”了。他从幼小时候,就很喜欢祈祷,向来很是沉静从顺,面上显出一种诚实虔敬的表情。他在一个疏远的中表兄弟——是个主教——监督之下,在罗马受教育,刚才二十岁的时候,就在大学里优等卒了业。因为还没有到可以受圣职的年纪,所以他在离家许多年之后,初次回到故乡,住在他母亲的家里。
他住在庄院中角上的一间屋里,又冷又潮湿,正同僧房一样。他睡在地板上,不断的斋戒,读腊丁文的书,夜里有时还要鞭打自己,在破旧的法衣底下穿着一件毛衫。他是说不尽的和善,饶恕人的各种损害,而且过度的谦逊。
他坐下的时候,只坐在椅子角上,仿佛怕急忙起立时,法衣会妨碍他,使他像神甫一样举动。他踮着足趾走路,似乎有神秘的脚跟保护着他,使他不沾地上的灰尘。他逃避社会,看见一个村里的少女,便喃喃的祈祷。
每日清早,他便离家,往田间去。他觉得在那里更能密切的同他的创造主接触,更能明了的遇见法悦的幻景。他循了踏成的泥路,通过许多大麦田,到得高地,在松林影里,藏着一座半颓败的小寺。
一日早晨,他平常一样的出去。山林物色还埋在夜雾中间,但一缕紫色的曙光,已经展开在地平线上。多须的大麦,在他膝前扫过,撒下大粒的露水,但小路还未润湿,因为被垂下的饱满的穗子遮住了。那些稻在晨光中微微的照着,宛如一片波浪,沿着山坡上去;在这地方,弥漫的稻田的分界线,映着树林,分明可见。土的气息和成熟的稻的气息,充满在微风中,令人引起健康力气与少年的感觉。大树的顶,几乎撑破了蓝色的大空,从这阴暗的枝叶丛中,发出浓郁的潮湿的树林的气息。大学生缓缓的懒懒的走着,将手掠着大麦的顶。叫天子和冠雀在他脚边飞起,又像石子一般的落在密生的大麦丛里。
现在曙光已经将蔷薇色的光,染了地平线了,他的出来正如电光的暴发,将懒懒的躺在树林上的云的裂缝与曲折,都照得通明了。生在山上的几百株红松,从夜色中突然钻出,又高又大,他们的枝干靠着蓝色的透明的背景,俨然的立着,仿佛是伸出他们臂膊,向着那近前来的太阳。
忽然全世界似乎打了一个寒噤。一刹那中,一阵风——破晓的先驱——吹动松树的枝,对着树和草和稻,通告太阳的到来。
仿佛地正颤动着,正如伊的心脏一般的跳将起来了。那时风又展开他翅子,飞翔到香气的树干上,柳条和远处的稻上。接连着是死一般的沉寂的,长久而且愉快的一刹那,其次便是清晨的神秘的那一刹那,——在这时候,一切生活的植物,在他的各部分,各各发大光明,如在火焰的中间。
学生走着,面向着东方。祈祷的文句,从心中涌到唇边,正如春天到来,树汁上升到松树的外皮里去似的。他走到小寺,开了满攒着铁钉的灰色板门,伏在乡里人所画的粗笨的基督像前,面帖着地,两手向前伸着。
他觉得他的灵魂似乎已从地上飞去,直到神的座前了。这一刻中,他眼上的翳障脱落了,他正注视着永久的面了。
忽然听到像粗重的声音,唱着一枝乡里的俗歌:
“那时候,我最喜欢你,翰加,
那时候你晒在田里,想晒白了自己,
在那田里,像是一只小鹅儿。”
一个女人的声音作答,远远地走来:
“我并不是晒自己,我是晒一件布衫,
但是你,凯式加,道我抹了粉。”
学生从地上起来,站在小寺的门口。他看见一个壮健的农家少年,穿了小衫,赤着脚,头戴草帽,背着许多桧树的柴,同驮马一样。他正在拣拾树根,将灌水连土块一并掘起,在树枝里润湿他的两手。一个女人沿了这条路走来,背上抗着一捆杂草。伊的裙裾都折起,挟在带里,伊的宽阔的肩膊被重担压着,俯屈向前,只仰了裹着红巾的头,向那少年正在工作的山上望着。伊走到十字路口时候,他将伊叫住,曳下腰带裹的裙裾,替伊将担子放在地上。伊笑着,用两手将他推开了。
学生用手遮了他的眼,但立刻便又放下,这时候又听到他们两人在路上所唱的清新的歌声了。这是很奇异的音乐。这树林像是调和的弦索,合着两人的歌声,全都颤动起来了。
“花园里有一株樱桃树,
果园里是有两株;
我爱你,翰奴斯,从你还小的时候,
除了你再没有别的人。”
他们从稻田中间,走到低地来,那稻正同他们的头一样高,相对的垂着。两个人的头,映着黑的大麦,明明白白显出。那太阳的巨大的铜盾,已经从山脊上渐渐上升了。他们这样的走了多时,没有被两旁的稻完全遮住。
从他的合着的眼睑底下,流出眼泪,他抖抖的紧握了两手。他所未经知道的言语,所谓爱的希望与欲求的言语,不自觉的涌到他口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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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幻景中,看见润湿的眼,和女子的长的编发,在一个海边的洞窟里,忽隐忽现。一种未知的力,说不出的甜美,不能驱逐又不能降伏的力,在他的心中觉醒,带他远远的到空间去了。他的灵魂舍去了他的镣铐,自由的冲决出去,正如小马开始了狂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