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侠女奴》 - 民国大师周作人作品大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百七十二章《侠女奴》

第二百七十二章《侠女奴》侠女奴

有曼绮那(morgiana)者,波斯之一女奴也,机警有急智。其主人偶入盗穴为所杀。盗复迹至其家,曼绮那以计悉歼之。其英勇之气,颇与中国红线女侠类。沉沉奴隶海,乃有此奇物。亟从欧文迻译之,以告世之奴骨天成者。

侠女奴

前十世纪之时,波斯某街有兄弟二人。一名慨星(cassim),一名埃梨醅伯(alibaba)。其父在时,家仅小康。死后平分以给二人,其所得产业各相等,析居而处,尚可拮据以度日。及后景遇不同,而二人生计上之状态,遂亦各异。

慨星娶一少妇,当未结婚之前,为一富贾之继女,承袭其产,有土地上之不动产甚多,且有仓库一所,满贮商品,其值不赀。及归慨,携之与俱。慨星以妻之花荫,一洗昔日穷愁之景况,突然一跃而为富家儿,财名甲于一镇。

埃梨则不然。其妻之境遇,不能少优于彼。一家聚居一破屋中,家无长物,惟藉营业所得,以养赡其妻子。日至邻近丛林中伐木为薪,以三驴负之,售于市场以为常。

一日埃梨至林中采薪。日已旁午,所得颇多,三驴之载已满。方将驱驴就归路,就食于家,忽举首见前山尘埃障天,如半天浓密乱云,蓬蓬然直薄霄汉。细察其起处,自右方向之地而前进,其势甚疾,如暴风云。

埃梨甚骇,注目凝视,烟尘历乱之中,有多数人队,据马背而疾驰。此地固久不闻有盗害,然见此情状,不能无疑。此时埃梨不暇顾及其驴,攀登一大树以自匿。树乃生于一峻峭之岩石上。石之高过于树,颇险阻不易上。树枝去地不及数尺,而绿阴浓密蔓延四垂,恍如一座之碧幔。埃踞其中,颇安适,人不能窥见己,而己可探视其外之动静。

埃梨方登树,此跨马之群亦风驰电掣而俱至,刹那间已渐近岩下。视其状貌,皆壮健而狞武,且善骑。数之得四十人。睹其装束形式,其为盗确然无疑,因思前此推测之不谬。盖彼等实为一群之盗,惟其组织之方法,不施掠夺于邻近之村落,由远处劫得财帛,而仅以此处为集合所,故人皆不知。盗既驻马,各下骑,去其络,并捆于背间之袋,其中似满实以粟类,并各携其旅行之革鞄,其量似甚沉重者。埃梨自思此革鞄中,必为金货无疑也。

众盗系马于小树,盗魁乃取革鞄置于肩,负之为诸人导,取径于灌木丛莽中。直行至峭壁下,拨荆棘得一户,向之大声而呼曰,“西剡姆(意译为胡麻)启户。”……语未竟,石壁之门,呀然而启。于是各人皆鱼贯而入。门亦砰然遂阖。其处与埃梨所匿之树,距离不远,盗魁之语,埃梨闻之极清晰,心窃志之。盗入穴良久不出。埃梨伏树上不敢下,因恐一离其所处之地而他逸,或为彼所见,故忍耐以俟其离去。未几门复启,众盗俱出,相率加马之辔首,且系其革囊。盗魁乃复呼曰,“西剡姆闭户。”门即闭。于是跨马俱去。

埃梨见盗已去,不敢遽下,惧彼或有遗忘物而复返。及其行已远,竭目力之所及,不复见一点之人影。空山寂寂,四顾无人,乃逡巡下树。忽忆及盗魁之口号,知“西剡姆”一语,为其启户之机关。不觉陡然激起好奇心,思仿其音入穴,一穷其境。于是乃披草而至其门大呼如盗魁声,门果辟如前。

埃梨入门。初以为其内不过一黑暗阴晦之地穴,及渐进,则见一拱状之窖室,系凿岩石为之,高一人有半。岩顶开一孔以受光线,广大而光明。埃不胜惊讶,复细视其中,无物不备。粮食山积。金银之货币,堆累于地,若小阜然。并有皮袋累累,满贮一种之小金钱名西坤者。四壁之隅,叠置多捆之美好商品。其外复有生丝之织物,及贵重之罽毯,并花缎锦绣绸帛之属,不可胜计。其中积蓄,殆足支数世纪之用。若众盗以此处为隐避之所,以一丸泥封穴口,闭关自守,不求取于人,如是亦足以供给四十人一生之用而有余。

埃梨入此富丽之窟室,恍游天上,傍徨良久,莫知所为。既而思得一法,乃取一袋实以金货而不取其银,竭其力之所能,运之出穴。往复数次,所得已甚多。出寻其驴则迷道不返,埃梨一一引之归。至穴口,以袋置其背,复以所采之薪覆之,不使袋有少露,以避人耳目。诸事已毕,乃复呼如前,门即闭。遂驱驴疾行,取道归镇。埃梨既至其家,推户而入,引驴至一小天井中,郑重着意而闭其户。遂取去覆袋之薪,而携其袋至内室,置于其妻之前。

其妻方倚睡椅而坐,见此袋不知何物,起视之,见累累皆金钱,心疑其夫窃诸他人者,不胜惊异之色,曰,“埃梨。此何来者?予思汝必……”埃梨不俟其言竟,即慰之曰,“勿恐,予之爱妻乎,汝勿疑讶。予不为盗,此物乃取之于盗者。汝当去其疑虑,予将告汝以予之奇遇。”言毕倾出袋中之金钱,如一小山,光焰夺目,目光为眩。埃梨乃坐而为其妻述冒险之始末。

其妻睹此多金,且闻埃梨之语,惊惧之心尽灭。不觉欢喜无量,不知所为,乃取金钱一一数之。埃梨见之,笑曰,“汝何愚也。真可谓贪儿暴富者矣。予将掘地为坎而埋之,则永远可不失。数之何为?”其妻曰,“然。然予欲知其约数。汝先掘坎。予将借升于邻家以量之。”埃梨曰,“汝欲何为?此无益之事也。汝幸听予之言,虽然汝必欲量之,亦无不可。惟当切忆勿泄此秘密事。”

其妻如教,径至慨星之家。二人虽析居,然相隔不远。斯时慨星方外出,埃梨之妻,因向其姒乞借升一用。其姒诺之,入室取量。惟素知埃梨贫困,今其妻忽需谷量,殆将以量粟,心以为异。因于升底涂以兽脂,俾还时可以察其曾量何物。诸事已竟,乃以升与埃梨之妻。并谢使之久待之罪。

埃梨之妻持升至,置于金侧,满入以金钱,复倾于睡椅。如是良久,金已量竟。尔时埃梨坎亦掘成。掩埋毕,其妻告以金货之约数,互相庆幸。而己则复至慨星家还量于姒,且谢其相假而归。

当埃梨之妻还量之时,匆遽不暇细视,遂致升底有金钱一枚,为兽脂所粘,附着其上。其姒受而视之,见金钱大讶,自语曰,“此何故!埃梨乃量其金货。此困苦者从何处得此多金?实令予不解。”言次,倚于卧椅,一种妒嫉愤懑之神情,不觉现于词色。

慨星每日必至工场及店铺,经理商务,薄暮始归,以为常。是日归少晚,其妻待之,恍若一小年之久。少顷,慨自外至。其妻一见即语之曰,“慨星。汝自思汝可为巨富乎?然汝弟埃梨之富,百倍于汝。彼不若汝之数金钱,彼乃以谷量量之。”慨星闻此隐语,茫然不解,诘问其故。其妻乃为之解说,告以始末,并自述其发见此事之诡计,而示以粘着于升底之金钱。

慨星视之,则乃古昔之金币,上镌古代帝王之名号,殆西坤之类。不觉对之艳羡,不以为埃梨得此,可以救其穷困,为埃梨喜,而惟觉歆羡妒忌之念交战于胸中,终此长夜未曾交睫。次日黎明日未出之先即起,往扣埃梨之门。尔时慨星之心,惟注意于金钱,不复待埃梨以兄弟之道。至即呼其名,厉声而言曰,“埃梨汝作事胡如是诡秘?汝诡为穷愁落魄之态,敝衣恶食如乞丐,而汝乃量汝之金货。”埃梨闻之愕然有间曰,“长兄,予甚不解汝所言之意旨。望勿为此谜语而解说之。”慨星以暴怒之音答之曰,“咄!汝欺何人,尚诡为不解耶。”因以其妻所寻得之金钱示之,且曰,“此量底之金货何来者?汝实告予。”埃梨闻此言,知此结果,原因于其妻之偏执。思饰词以弥补之,然事已发露,终觉无良策可以掩饰。不得已,因直陈颠末,不少露惊惧烦恼之状,而告以偶然得入盗穴,得此一袋之金,且指其所在,许以财富共之,并嘱秘其事。

慨星乃以倨傲之容而言曰,“是果汝兄之所确望。然予欲知此财物所藏之精确场所,有何符号,以为指导,汝应告予。如是则予可以自往。不然,汝拒绝予之命令,则予将告发汝于警察署。尔后汝非但不再有所得,即汝所已得之物,亦将因予告发而归于予。”

埃梨为此凶暴之兄所胁,其心已怯,经此逼迫威吓,不得不尽吐其实,告以彼所要求之各款,及出入之机关与口号。慨星觉其言皆实,无复可以进诘之事,遂舍之而归,而思运金之策。悬想将来,踌躇满志,妄念憧憧,往来胸际,不觉欣喜欲狂,预为次日之准备。而更漏迟迟,长夜不旦,通宵傍徨,不能成寐。伫俟东方希微,未黎明即起。择壮健十骡,负以大筐,驱之行。俾得畅所欲得,满载而归,且为二次远征计,当尽其力之所及,以运穴中之积蓄。

慨星驱骡向埃梨所指示之路而前。不久即至岩下,见一大树,大可蔽牛,窃念是殆即埃梨藏匿之处矣。因复拨荆榛进行,则地穴之户,已朗然在目。慨星趋近之,乃如埃梨之教呼曰,“西剡姆启户。”户果辟,遂入之,户亦随闭。

慨星既进窟室,觉其中之富丽,莫可言状。目中所见,无非金玉锦绣。历观各物,目眩神迷,真如行山阴道上,令人应接不暇。埃梨所言,尚不足尽其万一,叹观止矣。叹美良久,乃取革囊数只,择最贵重之物品入之,携至穴口,将尽十骡所能负,运之归家。斯时其心中快乐无量,神魂飞越,而忘其最要之口号。不曰“西剡姆”,而误呼曰,“伯累(意即大麦)启户。”彼盖错记一种之谷名,以大麦为胡麻也。呼之良久,而门坚闭如故。

慨星见门闭不得出,大骇惧,竭力思索此启户之口号。而遇此危险之事,忧惧交并,记忆力顿失其用。虽绞尽脑汁,其脑中终无有此“西剡姆”之一字,一似当时未尝闻之者。盖彼实仅一贪婪之暴徒,无冒险之性质,无应变之急智,心为形役,遂不惜生命而为此。今户既闭,只能付之无可如何,因置袋于穴口。而己则绕穴而走,终无策以出户。

日将午,众盗皆返。行渐近,忽见有骡负大筐,鹄立于岩石之下。皆甚讶异。因即疾驰而前,逐去此十骡。慨星系骡时,本匆匆未尽绊,一逐即俱散窜林中。众盗既逐去十骡,其主要之目的,即在根求主有此骡之人。群议须大索穴中。于是盗魁即把剑为导,启户而入。

慨星在窖室内,遥闻马蹄蹴踏之声,自远而近,知必为众盗已返无疑。自思终不能免,竭力欲得一良法,俾得脱此危险。因匿于门后,思乘户启而逸。未几,彼所百思不得之“西剡姆”一字,倏已发声,石壁之户大辟。乃疾奔而出,以至猛之力,掠倒盗魁仆于地。方图他窜,而群盗之刃已交于胸,遂被杀于阶下。

盗既杀慨星,安然入户。见一满贮金银之袋,倚于户侧,即伊所欲携以去者。乃复挈之入,安置于旧处。然匆促间,竟不及察埃梨之已运去者。

众盗勘考此事而相评议,知慨星必初次入穴,不得出而被杀,但其以何方法而得入此门,则此问题终不能解决。此容受光线之石孔,如是其高,岩石之绝顶,又荦粗而难攀登,且其所用之规则,亦无与人以可根究之痕迹。觉此事真如天上飞来,出人意外,而不疑及彼之入户,或由于仿行窃闻之口号,因彼等深以此秘语为十分机密而必无失。故虽研究再三,终不料及有为埃梨侦知而仿行之奇事。

伊等遇此不意之异事,心滋疑惧,念此后将不能永远保有此财帛,必将为人窃尽而后止。因协议将慨星之尸,分为四片,投于穴内近门之处,分置两旁,以恐吓大胆之人,有仿之而为此危险事业者。且决议此数日间,暂为漂泊生涯,俟此死体之恶臭发尽,而后再归。遂封闭此穴,骑马俱去。而时以旅队游行于左近之地,以侦此事,且亦可乘此好机,以演习伊等劫掠之惯熟伎俩。

尔时慨星之妻,独处于家,见时已薄暮,而其夫尚不归,心甚恐怖。乃往见埃梨,似不胜警急者,急语之曰,“埃梨,予深信汝。汝引汝兄至林,断不为无见。然以何故,彼尚未返。暝色渐迫,吾恐彼有不意之变。”埃梨答曰,“否,彼必无不期之厄集其身,可无过虑。或彼故为慎重,俟日入始还,以免惹人耳目,亦未可知。”慨妻闻此语颇中理,遂亦不复疑虑,坦然归家,思此事之利害颇巨,慨之郑重乃尔,亦固其所。既归家,乃忍耐以俟。直至夜半,月黑星沉,残灯惨淡,然终无消息。忽忆及邻近之地,无可隐匿之所,慨将何以自卫。言念及此,不觉忧惧交集。草木皆兵,呼吁无门,涕泣何济,惟是自怨自艾,深悔恨己之贪婪,为妒羡心所煽动,而致酿此悲惨之境界。回肠九曲,徒唤奈何,通宵跼蹐,以泪洗面。迨天方黎明,即趋往埃梨之家而告警,且求援。

埃梨不俟其嫂之恳乞,即立时许可往寻其兄。因驱己之三驴,而向林中进发。及至岩下,则惟见碧血殷于草际,阶石尚濡,而不见其兄与其十骡之只影。心大鹘突,知非佳兆。呼门而入,则慨星之尸,赫然陈于户左。不觉战栗却步,肤粟股栗。然终以同气之感,自思当尽此最后之义务。于是不复踌躇,于穴中取二匣,以装此支解之碎肢体,如二小包状。令一驴负之,遮以柴薪覆。速运金货两袋,分载二驴背上,一如前次所为。既毕,闭门而去。惟鉴于其兄之覆辙,不敢即归,乃为预防之策,入林木深处自匿,待日入始驱驴取路而归镇。

既至家,即驱二驴入门。命卸其荷物,略述慨星之事。即引此负尸之驴,往见其嫂。叩门而入。应门者为一女奴,名曼绮那。其为人机警有智,富于进取力,能从事于至困难之冒险事业,而终达其目的。以此故,其品性非常人所可及,平日亦素为埃梨所器重。

迨入门,至庭中。埃梨取去覆匣之柴,置二匣于地,指之谓曼绮那曰,“此匣内乃汝主人之遗体。予有要事,汝为予达之。”言次曼为导进至内室。慨星之妻见之,自卧椅戚然而起,以至急迫之音问曰,“埃梨,汝良劳苦。寻汝兄之消息竟何若?彼竟何如?噫,予观汝面色,殆必已绝望。”埃梨曰,“汝言予实不知所对。幸少镇静,听予之述此事,而勿中断予之谈话。”因详述颠末,自出发以至发见尸体。述毕,复言曰,“予思此悲惨事,实出于不意。然已过去,如已逝之水,不复可挽。而祸患之来,方将未已。予等瘗此尸体,当加谨慎,一如死于天然之病者,勿与人以疑窦。予思此事惟曼绮那能任之,予亦就力之所及以相助。”即复建议同居之利便,而陈分立之不可。因同居则非但患难可以相顾,且亦可以慰离索之感。慨星之妻,念慨已死,此间之富有,已不啻薤露,而埃梨之家,则如日方中,日进未已,且转输所有,不忧匮乏。辗转思索,觉莫妙于准此义案,因不复犹豫而即许可。

埃梨乃辞别,驱驴归家,而奖励曼绮那,使之任所托之事。

时已将昏黑,曼急携数金而出。至邻近之药铺,叩其户而向之乞治危疾之一种锭剂。调剂师乃与以药,如其纳付之金资,且问以病者为伊主人眷属中之何人。曼太息曰,“嘻,病者即我主人慨星也。伊不能语,又不能饮食,无人知其为何疾。察其状,恐殆将不起矣。”

翌朝复至药铺,即泪承于睫,来求买一种之“安笙思”。此剂之性,系专用之于危险极端,已将绝望之病夫,而暂为孤注之一掷者。(殆参苓之类。)方其接自医师之手,面上若不胜悲戚之状,而言曰,“此药之效能,未知若何,吾恐未能胜于锭剂。噫,如是则终将无补,予将失吾之良主人矣。”

尔时邻近之人,皆已知慨星病且殆。是日日间,频见埃梨夫妇往来其家。迨入夜,闻其妻与曼绮那之哭声,知慨已死,人无以为异者。

次日清晨,日尚未出,曼绮那早起经营各事。谂知村尾有一老人,名麦斯塔夫,以补靴为业,设肆于镇有年,其为人诚朴而良善,且其每日开铺,亦较他家为早。于是往寻之。至则门已早启。入门以金钱一枚,置其手中,方有所言。麦视之,即言曰,“汝为此何意?”曼绮那曰,“予有求于汝。欲汝随予往缝纫一物,但必须以布带绷汝目。如是则予方可引汝至某处。”麦闻言有难色,既而曰,“呵呵,汝所言予知之矣。汝殆欲予为一违心之事,如是则必有关于予之良知与节操。”曼复以一金置其手曰,“上帝鉴之。予乞汝所作之事,实无污汝之高节。第随予往,请无恐。”

麦如其教,出门至一处,以一手巾缚脑际,遮其双目,始引导之至慨星家。既入室,先移置此四块之尸凑成之,乃去其遮目之巾,谓之曰,“予引汝至此。欲汝为我将此碎片,纫合为一。在汝所失之时无几,且若缝就,予将复酬汝以一金。”

麦如言,少顷工已毕。曼乃复以巾裹其首,引之至原处,如约与以金钱一枚。且嘱以勿泄此秘密事,始令之去。继复竭其视力,迨见其归铺始回。因恐彼以此奇异而返诘,或致露踪迹也。

曼绮那方回,埃梨亦至。乃取温水濯慨星之尸,又以香薰之缠以尸布,一切悉照通常之仪式。斯时埃梨已命工人数人,舁棺而至。曼令置之户外,如数偿以报酬而遣去之。己与埃梨合力放尸入棺内,加盖钉固。然后乃至墨斯克(回教徒之礼拜堂)布告此事,且告以葬仪之已预备。墨思克中之教徒,其行业在为死者洗濯尸体,斯时即欲往而尽其职务。但伊则告之以诸事俱备,且已完毕。

遂即举行葬式。少顷墨思克之祭司及僧侣已至。四邻人荷棺于肩,前行以至葬地。祭司随之口诵祷词,为死者忏悔。曼绮那从其后,涕泣而送葬。埃梨则与邻人之来送者,行列而诵经。

慨星之妻留于家中,与三五邻妇相向而哭。是盖彼时之习俗使然,遂致哭声不绝,一室中皆充满此悲哀之声音。

葬式已毕。慨星之末路如是,然人终无知颠末者。越三四日,埃梨乃于夜中,暗运其家之动产,至慨星之家,如金帛类之得之盗穴者。不数日已毕,遂宣告同居。弃其昔日之破屋,而迁居于美宅。牛马满野,金玉盈籝。埃梨此后遂享受此顺遂生涯矣。

当埃梨经营迁居之时,群盗前所议定旅行之日期已满,而相率皆归。逮入户,不觉愕然相顾,讶异不可名状。视解支之尸,已不知何往。而穴中之积贮,则又显然大加减少。盗魁乃曰,“予思此事甚不妙。如予等此后尚不思一良法以挽回,则患更无所底止。吾等历尽艰辛所得之财物,将拱手以入他人之囊中矣。予勘察此事,思彼等入穴,必已得吾侪之秘诀而仿行。且知此法者,当不止一二人。试观尸体已移,财帛日减,是其确证。此数人中已杀其一,其余者,予等亦必不能舍之。予之诸壮士,汝意云何?与予有同情否?”

其徒党闻此议,觉甚当而合于理。全群悉以为是,无异言者。因决定此数日间,当于全力从事于此,而暂停止别种运动之事业。

议既决,盗魁复曰,“予甚感谢诸君。以诸君之勇力,必能成就此事。今先办起始之事。需一胆敢豪勇之人,易名入城,以作侦探,易旅人或闲汉之衣装,用种种手段,以侦察各事。其主要之目的,则在访有无被杀而死之人。于通常谈话间,而详探其为如何人,并其居址,则予等方可以行事。但此事甚危险,非精细者莫办。倘或败露,实有关于吾全群之存亡。未知吾侪中有谁堪任此者?”

斯时即有一盗出而言曰,“某不才愿当斯任,当不致愤事,有负委托。即不然,使事不成,失予生命,为全群谋利益而死,死有余荣也。”盗魁奖励之,且告以机密。迨入夜,遂遣之行。乃伪为行人,乘天未明时,即入城。行至市场,则人声寂寂,尚无行道者。忽见左侧有一小店,户已大启,盗遂就之。斯盖即麦斯塔夫之居也。

麦坐于一斗椅,右手持一突锥,方将作工。盗近之,与行早礼。见其已老迈,因谓之曰,“翁起何早,天未明即工作。年高如此,安得有此眼力,而从事缝纫。予思日间当可为此,此时尚早,恐未能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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