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文言文译作集》（4）

第二百一十三章《文言文译作集》（4）西伯利亚纪行［俄］克罗颇特庚

西伯利亚，故放谪之区也。其地在欧人意中，大都以为恐怖之域。桁杨缧绁，遍于境内，是中罪人，为酷吏所嗛，辄以杖死，而力役北中，以劳苦殒者尤多。下民患难，实萃于此，第俄国政府则用为报仇之地焉。设有游子，无论同是俄人，或属异国，若过乌拉尔群山，止于界次，见分疆柱石，背腹有文镌其一曰欧罗巴，其一曰亚细亚，虑无不栗然自念，行且身入祸国矣。又或返忆但第地狱道题词，若移以铭此，当视旧刻二言良胜。然使游人时更西下，历肥沃之野，见西伯利亚农人康乐自由之气，以与俄国之困穷者相较，又与村民晋接酬酢极欢，了不见流人踪迹，凡笑谭问答间，亦不及此，且复无所闻知，益以夸者大言，率告生客，谓西伯利亚流人境遇之佳，较俄农且胜，则亦遂将信之。自责往日臆测穷北移民之状，大过其实，而西伯利亚流人，诚未至如著书者所言，穷冤酸苦，至于此极也。凡游西伯利亚者，于此一端，常落谬见，盖不独异国之士为然尔。第使偶有一二悲苦之境，与之遭逢，如见初秋风雨中罪人赴戍，行泥泞道上，或见贝迦耳泽畔波兰人暴动时状，又或在耶古斯克林中邂逅流人，如爱勒曼氏游记所志者，事虽至微，而寓目动心，必能振其悲感，使与不实官书与平情野史之间，一搜其实，且启目审谛，察此流西伯利亚数字中所函之忧患为何如。于是知西伯利亚情实，盖舍官书记载而外，诚别有哀史存焉。是中噭号呼謈之声，自辟地以至今，隐约蝉联，未尝断绝。时其人乃始恍然大悟，知人之言西伯利亚者，造语虽厉，而校诸事实，犹曰轻微。而凡此凶戾之谈，曾闻之儿时，意为攸谬不可征信，当远在荒古以前者，不图亦见之同世纪中也。当世之士，论议嚣然，率高揭仁义矣，第信能尊视人道，致意于此者抑何其寥寥耶。

西伯利亚流放之事，言其原委，远在三百年前，墨思科列帝既闻可萨克亡人在乌拉尔山外别得新土，则即以遣罪人。数十年中，防营林立，自摩迦水原以至亚诃支克海次，沿流一带，莫不有人迹焉。穷荒殊域，移民所不乐居，流人则往而实之，投荒林广野间，力与自然争命。自可萨克人奉命以求新地，流人踪迹，即与之偕。盖波耶尔（义云贵人）疑虑之见，以为道路虽长，森林虽密，犹未足以处畔人，使与皇都永隔。及绝域之表，防营既立，远依北极，或在阿比泽中，或道利亚山外，斯乃信流人侂足之所。众就其地，各自建小舍而居，亦即为他日之丘垄焉。西伯利亚为地，山深林密，水流险恶，益以天时之厉，即在今日行道犹难，若三百年前，更可知矣。且官吏横暴，无有纪极，则十七世纪又将何如？旧宗长老亚跋公者，初次遣戍黑龙江之一人也，尝记之曰，川水胶浅而筏极重滞。主者皆凶残，其杖尤巨，鞭着人体，深切肤肉。且苦刑甚酷，或以炮烙，或以倒县，而人皆枵腹，饥而被苦刑后多死者。亚跋公暨其妻徒行赴戍，历时五年，及过大川，妻仆冰上，竟不能前。问其夫曰，“吾侪苦难，何时已耶？”长老曰，“至死方休尔。”乃复前。逮至，手掘冰雪为居，即锁着壁间焉。十七世纪初期以后，流西伯利亚者络绎不绝。初，有邬格理支村人及大钟一具，同流沛陵之地。先是摄政戈杜诺夫命人杀皇子特密忒列于村，村人惊扰，鸣钟相告，朝命悉摘村人及钟耳舌，囚诸废墟。尔后继之者为旧教宗徒，以不服腻刚改教，多被磔杀，幸或免死，亦悉驱之充边。后更继以农奴之不从新令叛其主人者，墨思科都人首领之抗波耶尔者，武士之抗彼得一世暴政者，或小露西亚人之为自由战者，或诸族之反抗者，暨波阑光复之众，每败即流西伯利亚，数辄以千计，凡大群三，其小者尤夥。已而凡不法之民，为俄国所不乐留养者，皆遣之出，如杀人者，游民，旁门之士，叛人，盗贼，穷民不能购旅行券者，奴子拂主人之意者，乡人为警吏所衔或不能输重税者，皆在放例。胥转辗泽国丛林中，或槁死矿穴之内，至于今行者相属，数且骤增。十九世纪初年可七八千人，今已将二万（按，此约千八百八十年顷也）。逮波兰大举后，则二倍之，则一千八百二十三年以来，其数始可稽。不六十年，而人之过乌拉尔山者，盖已七十万人以上矣。

西伯利亚流人中，亦有能身忍苦难，笔之于书，以告天下者。长老亚跋公首为之，其书犹为世重。他如曼细珂夫，陀可路奇，比伦暨诸士夫所述悲惨之史，亦为同情之士所宝，传诸后世。又有共和诗人黎勒亚夫者，当一千八百二十七年，缳首以前，曾作诗曰《伏那罗夫斯奇》，以写乌克剌因（按，小露西亚本名也）志士之苦，此他如十二月党人（按，以一千八百二十五年十二月之事坐流者）传记及涅克剌琐夫所作《俄国妇人》一诗，至今读之，亦尚令人感动，恶士师而爱罪人。陀思妥夫斯奇于一千八百四十八年后，曾系亚谟思克狱中，有名著记其事。（按，此指《死屋纪事》一书，千八百五十八年作也。）而波阑人当一千八百三十一年暨四十八年两次革命后，亦有著书言诸友受难情状者。虽然，是诸冤苦，犹未甚也。试观彼千万众，自发配日起，系锁出墨思科都门，徒步二三年，达外巴迦拉矿中，以至劳苦而死，暴骨绝域，去国万里，若夫得生还者，犹其幸耳。更试观屠伯，罗什吉勒兑夫所辖之众，日战栗于巨杖之下，或如波阑沙迦耳斯奇博士数人，仅以谋脱细故，死于七千之梃击。又如随行妻孥，凄苦万状，幸得速死，始免忧患。又如戍地逃人，岁得千百，率彷徨荒林中，拾菌类草实为食，惟冀一见故乡，则反较一人一事为微末矣。更如安置极地，生意皆穷，由倦生厌，遂不惜自投戎尼舍清流，以永谢此世，而言其哀怨者谁耶！摩克息谟夫著《西伯利亚与苦工》（sibirikatorga）三卷，虽少抉隐密以示世人，而所宣又至微眇，仅为全图一角，他事犹不能知，或将长此隐晦，未可知也。且其情况亦日益湮没，仅在流人之诗歌传说中，略有留遗而已。每百年来，放流愈众，缘以时势，事亦屡更，故今昔不同，情事亦异态矣，而苦难亦与俱新，正未有艾也。

吾造此文，欲以数纸尽其颠末，为事有所不能，故今此所言，则以近十年为限。此三千日中，俄人之流西伯利亚者，凡十六万五千人。即信如有司言，此众果皆罪人，而以之与八千万之民数相较，则犯罪比率亦可谓至高矣。凡有罪人，其明具谳词定以流放者，数不及半，余皆未一见法官，仅缘有司一言，即见遣发，或由会议所决，要皆由地方长官之所主持。一千八百六十七年至七十六年，过乌拉尔山之众，凡十五万一千一百八十四人，中七万八千六百七十六人属此，余即为法官所定，计苦工者一万八千五百八十二人，流西伯利亚者五万四千三百十六人。多终身安置，褫夺市民之权，或有弗夺者。二十年前，流人发配，皆自墨思科徒步赴其地，如趣外巴迦拉者，当步行一万五千里，耶古斯克一万七千里，前者历时二年，后者二年有半。厥后稍稍有所修正，通国罪人先聚墨思科，或腻日尼诺夫戈洛（义云下新城），乃登舟至沛陵，更机车至爱迦德林堡，又以车送吐曼，易舟达汤谟思克。故今之当徒行者，诚如某英人言，不过汤谟思克以外地，计之可七千里，为程九月，如往耶古思克者，亦仅万里有奇耳。顾俄国政府犹以耶古思克近圣彼得堡，未足以安政事罪人也，今则遣之至微耳。诃扬思克或腻日尼科令思克，去耶古思克者又五千里，合之为一万五千里，即二年之徒行也。（按，英人阑斯兑尔曾著书言西伯利亚情况，未尝惨苦，克氏有文驳之。此段所说，于此亦有微词。）第如人数过多，有时亦获特典，可减行路之半，有重车载之上道。摩克息谟夫书中，记伊耳古思克囚人尝评此车为天下至拙之器也，无所可用，适足以苦人马而已。盖制既简陋，又无调节之机，以杀震动之力，且道路崎岖，久为车轮所碾，辙深如田沟，囚车臲卼，行不得前。西伯利亚部，自乌拉尔山而东，陂陀起伏，行道尤苦。其地大路皆用巨木为梁，横陈地面，车过其上，错落不平，如以手指拨编竹上也。此间道路荒恶，虽游人卧安车中，藉以皮茵，犹且弗适，何况槛车中人，蓝缕之衣，仅蔽雨雪，兀坐板凳之上，日行八九时，而不少止者乎？差幸此行尚短，不数日即抵吐曼。乃转乘大艀，亦曰浮狱，以汽船曳之，如是者八日或十日，至汤谟思克。顾众虽因舟车之便，行路得减其半，然得失亦正相当。艀中隘而人稠，又至不洁，故恒有疠疫为灾。一千八百八十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墨思科电报载汤谟思克访事人书云，定律每艀广当容八百人，顾临构造时，初不以人数容积为准，惟由汽船主者古尔波多夫，伊革那多夫二人定之。二人乃各割百人之室以自益，于是每艀仅足容人数六百，而仍使八百人共居之。室中秽恶特甚，且空气闭塞，人往往病死，小儿尤多。各报又载俄国官书记罪人死亡之数，正与之合，盖舟行十日，死者约百分之八或十，即全舟八百人中，死者六十四人或八十人也。尝有友人躬历其境，驰书相告曰，“今日舟中惟死为政矣！喉炎恶疫穷极披昌，死者接踵，每抵一驿，小儿死体之投入水中者必数人。附设医室，主以痴兵一人，往而求治者常满户外焉。”

既至汤谟思克，稍得休止数日。其干犯私罪，为有司所放者，皆分往汤谟思克诸省，南至阿尔泰横岭，北及北极洋，余则更致之西伯利亚东部一带之地。惟以河水为梗，时复泛滥，故往伊耳古思克者，未能即行，而每七日中，来者不绝，悉羁留汤谟思克狱内。狱舍仅容九百六十人，系囚之数则达一千三四百，时至二千二百余人。病者居四之一，而病院湫隘，仅能容其三一，故他病者仍留狱室，与他囚伍。一席之地，三人蜷卧其上，室中病人呼号，囚徒歌笑，与禁卒叱骂之声，一时嘈杂并作，而人气蒸腾，益以湿衣，秽恶之气，尤不可耐。有入西伯利亚狱者，为言曰，“若一入室，气便立塞，当奔出以吸清气，不尔且厥死。恶气盈室，如雾笼河面，然少顷亦遂安之矣。”狱外更有所谓家人室者，景尤哀惨。西伯利亚狱官密斯罗尝曰，“惨澹一室之中，千百妇稚，枕藉其内，困苦之状，至莫可言也。”凡罪人妻孥，官例不给衣，而农妇平日衣无重袭，夫既被逮，即无以为食，乃相携而出，比日久谳定，转徙极边，更历长途，敝裘为风雪所侵，亦以零落不能蔽体矣。室中妇人率敝衣露肘，革履已穿，足亦伤破，坐地啮乡人所施坚黑面包。亦有垂死稚子，枕其母膝，旁则黄口之雏卧焉。顾众皆深爱小儿，以自慰解，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非如官吏之无人心者。故人有孩提，众率代为抚抱，且撕裂鹑衣为之裹缚，煦育将护，无所不至，儿之以是得长者亦颇多。方吾作此文时，侧有少女，乃为吾述儿时闻母所言，罪人之若何爱慈，官吏之若何残暴，更为述囚人所与玩具状，物虽简陋，顾在流离贫困之中，叱骂鞭笞之下，乃犹能自作其气，制游戏之具以娱小儿，则其慈爱之情又何如也。

罪人既行，囹圄一时少以清静。苟使川水无故，道路既通，则每阅七日，有罪人一队出发，数五百人，偕其妻孥去汤谟思克，趣伊耳古思克或外巴迦拉。尔时景状，令人一见不忘，俄国画师雅珂比氏曾作图以像之，图既病矣，而实未尽也。读者第悬想一景，在大野之中，寒风怒吹，雪花飘荡，下蔽冻地，沼泽众多，弥望皆是，旁生丛莽及灌木类，为风雪所苦，枝枝下曲。遥望邻村，远在七十里外，平山连贯，上有浓密松林，起伏天际，映以暗淡雪云，隐约如在雾中。野间有鸟道一缕，曲折而前，路旁皆立竹竿，以防行人失道，而路极险恶，辙迹甚深，车轮为破，流人即遵此而行。有兵一队为导，继以苦工罪人，剪发至短，被褐衣，背缀黄色圆文，靴裂，裹创之袜亦现，人各系黑索，髁际有梏。如道中多乞得钱，赂锻工为缓其锁，可得破布苴之，两足之索，上絷诸腰。手亦加桎，别以一索联系。七八人为一群，群中一人偶动，同系者皆被牵掣，其孱弱者，为壮夫所曳而行，不得少止。驿路甚长，而秋日复短也。苦工之后，又继以放逐之人，衣履如上，兵卒夹道而行。或回念出都时命令曰，“罪人有遁者，射之死；获一人者，赏五卢布。”后更有车数乘，曳以老马，细小如猫，载流人行李。亦有疾病垂死之人僵卧车顶，以绳缚之俾勿坠。车后从罪人之妻，偶有一二人得驸车侧，亦仅一角之地，容蹲踞而已。余众咸尾车后，以手挽儿，或抱诸腕，衣服不完，寒风刺骨，敝履决踵，践坚冰而行，多悲愤述亚跋公妻之言曰，“吾侪苦难，将何时已耶？”此后更有卫兵为殿，见妇人有中途困顿欲少休止者，辄击以枪柄，驱之前。又有大车一，从兵卒后，则护兵长官之车也。

众入村落，则悉诵密罗舍勒提耶（义曰慈悲）之歌，以求施与。顾名虽为歌，实乃非是，此盖千百囚人哀惨之声，托之歌词，自鸣冤苦，因以求助于村民。而村民之困穷亦犹彼焉。历世以来，淫威逞虐，是故下民憔悴，生意日消，今闻哀歌，令人怳忽感怀古今，如听敲扑呼号之声，囚室阴沉，荒林深密，以及妻子啼饥，泪痕在颊也。西伯利亚小村居人，昔多身受其苦，善能会解歌旨，故难人（俄民多称囚人曰受难者）呼吁之声，亦独贫民应之。嫠妇之贫且老者，闻声辄交臂作礼，持饼饵铜钱之属，鞠躬虔进之，祈勿以微末见却。迨日薄莫，已行道五六十里，乃抵一驿，夜当假宿于此。又每行三日，亦止一日为休息。众将近驿，约略见屋外巨栅，则行必加速。壮者排众先入，夺板榻据之。驿中板屋，皆五十年前故物，久受风雨剥蚀，日就败圮，梁椽朽折，上多隙罅，风雪杂入，如露处然。室隅积雪成堆，无为扫除者。室容囚百五十，盖准五十年前每行人数，逮今增至四百五十或五百人，故百五十人之室今当受五百人也。囚之强有力者或横暴者，如积盗杀人者等，悉得板榻为藉，余则只能就榻间隙地而卧，或在其下。地表积垢如泥，厚可寸许。室户一阖，气息随窒，益不可堪。虽然，较之半驿，则此间情况犹善也。半驿者，亦囚人宿止之所，特仅一宵，不休息者耳。其室愈湫隘，秽恶亦甚。有时室不能容，惟露宿檐下以度寒夜，亦无爝火可得温，其处又无别室居罪人眷属，须假兵舍休止（见摩克息谟夫所著《西伯利亚》）。妇人拥其儿，就室隅门次剑戟森严之间，蹲坐于地以待旦。微吾国妇人具坚忍之德，历万难而不回者，又奚能安受此苦也。至从行小儿，由是虐杀者，数亦滋众。如官书所载，一千八百八十一年中，小儿之在十五岁以下，随其亲诣西伯利亚者，仅少数得活。《戈洛斯》（报名，其义曰声）亦言小儿多数不堪行路之苦，悉死道中，或方抵西伯利亚而殀。嗟夫！流放西伯利亚一事，其情实何如？古人所言妄杀不辜（按，事出《新约》，指赫洛德王屠贝德累罕小儿事）者，正谓此矣。

流放之人，非壮健逾常者，跋涉长途，恒不免于病，且无诊治之地。自汤谟思克以至伊耳古思克，计程可四月余，道中仅有病院五，皆至隘小，计共有榻百具，如中途暴病不及抵院者，即弃之去。一千八百八十一年正月五日，《戈洛斯》记之曰，“病人弃置驿中，无为理药石者。病室无榻，更无枕衾之属。在律病者日给四十八戈贝克有半，第悉入长官之囊，囚无所得也。”驿之禁卒，则常虐系囚以索贿赂。禁卒食由官给，有麦粉供作饼饵，更媵以金，岁三卢布（按，约银三两）。尝有众囚被雨寒冻，欲然火取暖；禁卒曰，“炉坏不能用矣。”众赂以金，则又曰，“窗敝待修也。”众又赂之，始得破布以塞户罅，风乃不入。逮晨，又曰，“若当涤室而后行，不者出值若干。”众又不敢不听也。他事类此。若罪人眷属，窘辱尤不胜言。一千八百八十一年，有政事流人群起与一吏为难，以吏要一女士于庑下，欲犯之也。然则其所以待私法罪人者，必无以善于此，从可知矣。凡上来所述，初非陈迹，皆今日现行之事。有友方自戍地归，见吾此文，谓凡言皆实，更举所知相告，篇幅所限，未能悉载。数囚共系一节，虽闻变革，然亦近日事，在八十一年正月始易此制也。今囚人手械，已分系不相联，第其索甚短，臂屈不得申。每日奔走十时，不堪拘挛之苦，而铁锁经霜，与骨相摩，发为娄麻谛斯之病，其痛苦尤剧。复次尚有一节，当少诠解，凡政事罪人之赴迦拉金矿，或放各地者，情况一如常囚，故与英国著者所云待遇优异语正反。如伊什比斯奇暨兑波戈罗二人冒私法罪人名得免苦工一事，正可作证。一千八百六十四年，以波阑犯人数多，曾用车马输送。顾六十六年后，政事罪人皆与众囚徒行赴戍，七十七至七十九年三载中，复载以车，而按驿休宿如故。是后情状复变，如吾上文所叙，无间男女皆然，甚或违二十七年定律而加锁焉。所别异者，仅关系政事者自为行队，不与众伍，且有车数乘以载病人而已。凡由有司命令放逐之众，今亦以车行，且宿驿中，或收之狱，与常囚同。摩克息谟夫既作书述西伯利亚苦工事，更识其末，深望徒行之制早废，顾日月逝矣，而摩氏之志终不酬。一千八百六十一年自由运动破于政府后，一切改革之议，悉斥为危险之谋，弃绝不遑，而放西伯利亚一事，则依然二十年前状，罹其祸者，岁二万人。夫其制之恶，为人世耻，大氐知者皆能言之，无如泛滥之势，莫可挽救。道中传舍岁久朽圮，而放流之制，亦日以紊乱。往者众矣，孰生孰死，已不可知，其坐前人之罪，步其后尘者，数又何限。年年岁岁，男妇之东徂者，不知几千万人矣，盛哉，夫流亡人数之增，浩乎，其势未有已也。

*载一九〇八年十月日本东京《民报》第二十四号，署仲密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