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平家物语》（6）
第一百八十五章《平家物语》（6）卷六
一上皇驾崩
治承五年正月一日，大内里因为有东国的兵乱和南都的火灾的关系，停止朝拜的典礼，主上不临朝，不奏音乐，也没有舞乐，吉野的国栖人没有来到，藤原氏的公卿也一个没有到的，因为氏寺烧失的缘故。二日殿上举行的渊醉也没有，男的女的都一声不响，禁中显得充满了阴惨之气，彷佛佛法王法都已消灭了的那个模样。法皇尝嗟叹说：
“我因了十善的余庆，所以得保万乘的宝位，四代的帝王，想起来都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为什么却被停止了万机的政务，过这样的年月的呢？”
同月五日，南都的僧纲等官都免了职，停止参加法会的资格，寺院的首长也都免除职务。众徒是不论老少，或被射杀，或被斩杀，或者在火烟里走不出来，多被烧死，剩下来的仅少的人也都遁迹山林，没有一个遗留下来的。兴福寺别当花林院僧正永缘，眼看着佛像经卷化作烟尘，心想阿呀，真是伤心的事。受了一种打击，就因此生了病，不久即故去了。这僧正是个风雅知情的人，有一天听到杜鹃鸟的叫声，作歌道：
“每回听到杜鹃都是很新奇，
那就觉得总是最初的声音。”因此就被称作初音的僧正。
但是御斋会就是形式也罢，总是要举行的，须得选定出席的僧侣。如今南都的僧纲都已停职，那么便叫京都的僧纲担任举行么，召集公卿来会议，说那么就把南都除外也觉得不行。于是将三论宗的学匠成宝已讲从他隐伏着的劝修寺里叫了出来，照例的举行了御斋会。
上皇因为前年父亲的法皇被拘禁于鸟羽殿的事，去年兄高仓宫的被害，以及迁都这一件使得天下骚然的大事情，心里苦恼，以致生病，一向听说是不大好，后来听到东大寺和兴福寺的灭亡的消息，那病就更加沉重了。法皇非常的着急慨叹，到了正月十四日，上皇终于在六波罗的池殿晏驾了。御宇十二年，德政有千万端，复兴诗书听说的仁义之道，继续理世安民的已绝之迹。死亡这事是三明六通的罗汉所不能免，幻术变化的权者所不能逃避的事，说是有如无常的人世的常道，想起来这也是过于讲道理了吧。遗体就在这夜里，奉移东山山麓的清闲寺，变成晚上的烟，升到春天的霞彩中去了。澄宪法师心想来送葬，赶紧从山上跑了下来，却已经成了空虚的烟了。法师见此情形，乃咏歌曰：
“平时常见的上皇的行幸，今天却是
上不归的旅途，是很可悲的事呀。”又有一个女官，听说上皇晏驾了，作了这样一首歌，表现她的哀思：
“云上可以永远看着的月光，
听说消灭了，这可悲的事呀。”
其时天皇御年二十一岁，内守十戒，外保五常，整饬礼仪，正是末世之贤王，举世所珍惜者，如失掉了日月的光明。这样国人的愿望不能成就，百姓也就没有福气，人间的境遇也实在可悲的了。
二红叶
古来最是得民心的大概无过于延喜和天历这两朝的天皇了吧，可是大抵被称为贤王，有些仁德施及于人民的，总是须得天皇到了成年，有了分别以后，但是这位主上却是在幼年的时候，生就是柔和的性格。
在过去承安年间，刚才即位的时候，那时御年才得十岁左右吧，非常爱好红叶，在大门北边叫筑了一座小山，种些黄栌枫树等有美丽的红叶的树，称作红叶山，终日看了都还看不够的样子。但是在一天夜里，猛烈的刮起大风来，红叶都已吹落。落叶颇是狼藉。殿守的官奴早上起来扫除，便把这些都扫集弃舍了，剩下的枝条叶子集在一起，因为那是早上风寒的天气，所以大概在缝殿卫所里当做温酒的材料用了吧。管理红叶山的藏人在天皇临幸之前，赶快去一看，红叶却已是踪影全无了。问是怎么了，如此如此的回答，藏人听了大惊道：
“呀，这可了不得！把天皇那样心爱的红叶，弄成那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大概是要办监禁流放的罪，就是我也不知道会遇见怎样的责罚呢！”正在那里愁叹，天皇却比平时起来得更早，临幸那个地方去看红叶，看见没有了，便问“这是怎么的”，藏人觉得无法奏上，只好从实直说了。天皇的气色却是很好，只微微的笑着说道：
“这是林间暖酒烧红叶的诗趣，不知怎么人教了他们了，所以做了很风流的事情。”那个官奴反而得到称赏，并没有什么责罚。
又在安元的时候，有一回值避忌方角的行幸，即使是在平日，“鸡人晓唱，惊明王之眠”，那么的说的时候，也就容易惊醒，不大能安眠，况且又值极寒冰冻的夜里，想起延喜圣代的事来，天皇怀念人民不知道是怎样的寒冷，夜中在御殿里特为脱下自己的衣服来的事情，深自叹息帝德远不及先王的广大了。等到夜很深了的时候，远远听见有叫唤的声音。供奉的人都没有听见，但是天皇却听到了，便说道：
“在现在这个时候，叫唤的是什么人呢？快去看来。”随侍的殿上人便吩咐值日的武士前去查看，四处奔走寻找之后，在一处路上见有一个穷苦的女童拿着一个长方的箱子盖，在那里啼哭。问她是怎么了，她回答道：
“我的主人是一位女官，在法皇宫里当差，种种苦心的结果才做了这一套装束，由我送过去，此刻却有两三个男人走了去，把衣服抢去了。她有了这套装束，这才可以到法皇宫里去，若是不能去了，她又没有别的亲类可以寄托的，我为了想起这事来所以哭着的。”于是便把那女童带来，奏知此情，天皇听了说道：
“真是可怜，这是什么人干的事呢？帝尧时代的人民以尧的正直的心为心，所以都是正直的，今代的人民却以朕之心为心，所以邪曲的人在朝市里去犯罪。这不是我的耻辱是什么呢？”便问道：
“那么那被拿去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呢？”回奏说是这样这样的颜色。其时建礼门院还是中宫，就问她说：
“有这样的衣服么？”随即取了来，却是比原来的还要漂亮的多，便把这给了那个女童了。天皇又说道：
“现在夜还很深，说不定还会遇见那样的事情。”便派了一个值日的武士，送她到主人的女官那里，这实在是十分惶恐的事。因此就是很卑贱的匹夫匹妇，也无不祈祷这位天皇，能够保有千秋万岁的宝寿的。
三葵姬
但是这里更有一件可悲的事件，在中宫那里出仕的一位女官，使用着一个少女，却不意的得到天皇的宠爱。这并不是世间常有的只是临时的爱情，却时时为主上所召幸，真心深深的爱着，所以那做主人的女官也就不好使用，反而像主人似的郑重对付着了。她说道：
“书上说的，当时有谣咏说，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为妃。女人是忽然会立为王后的。这人说不定会成为女御王后，以至国母仙院，真是可庆贺的幸福呀。”因为她的名字是葵姬，所以私下便称她做葵女御。天皇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来就不再召她了，这并不是因为爱情没有了，只因为考虑到世间对于这事会有什么诽谤的缘故。可是此后时常见得忧郁，老是〔称病〕躲在寝殿里。其时的关白松殿知道了说道：
“这一定有什么不快意的事情在心里，须得进去慰解一番。”便赶紧的进宫里去说道：
“既然是这样关心的事，那样这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只要赶快的去召那女官来好了。也不必查问她的出身，基房就立即认她为义女就是了。”天皇答道：
“怎么好呢。你所说的虽是可行，但这要是在退位之后，那间或有之，现在却是在位的时候，有这样的事恐要受到后世的非难。”不肯听从他的意见，关白没有办法，只得掩泪退了出去。其后天皇在一张绿色特别浓厚的薄的楮纸上，写下一首记起来的古歌道：
“隐藏着的我的恋情却终于显露出来了，
人家询问你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呀。”
这幅御笔的字，冷泉少将隆房拜领了，交给了那个葵姬，她红了脸说：
“现在觉得有点不舒服。”便回到家里去，只睡了五六天，终于死去了。诗里说的“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吧。从前唐的太宗曾想把郑仁基的女儿任为充华，魏征谏道：“那个女儿已经与陆氏有婚约了。”就把入宫的事停止，这两件事情正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四小督
中宫因为天皇老是为了恋慕而悲叹，想有以慰藉他，便将自己所用的一个叫做小督君的女官，送到他那里去。这女官乃是樱町中纳言成范卿的女儿，是宫中第一个美人，又是弹琴的名手。从前冷泉大纳言隆房卿还是少将的时候，最初看上了的女官。少将作了许多歌，写了许多信，表示恋慕的至情，可是一点没有听从的气色，但是最后还是被他的爱情所挑动了，终于听从了他了。这回召在天皇的旁边去，隆房卿没有办法，只好悲哀的洒泪为不愿意的离别，眼泪湿了袍袖也没有干时。少将这以后总想再会见小督一次，所以时常进宫去，在她的房屋旁边，帘子的周围，这边那边的行走站立，可是小督却说：
“我现在被君所召，无论少将怎样的说，我就不好答话，或是看他的来信了。”所以便是托人代传的，说一句情话的事已并没有。少将做了一首和歌，试一试或者会有效用，把这投进了小督君所在的帘子里边去。歌曰：
“恋慕不胜的心情满于空间，有如陆奥
千贺的盐釜，可是近了也没有用。”
小督君见了就想给回信，只是想到天皇，心里觉得不安，所以连手里拿了看也不一看，便叫使女拾起来，丢在院子里了。少将觉得难堪颇为怨恨，但是又怕给人家看见了不好，赶快去把这捡起来，放在怀中，就出去了。回去之后又做一首歌道：
“便是信也不想手接了么，
虽然是心里是已经被舍弃了？”少将觉得在此世既然难得相见，倒不如愿意死了好了。
入道相国听见了这个消息，心想中宫本来是我的女儿，冷泉少将是我的女婿，现在两个女婿都被小督君所占有了，所以说道：
“不，不，小督在那里，世上不会太平。须得叫了出来，把她消灭了才好。”小督君也听到这话，说道：
“我个人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行，只是对不起天皇罢了。”就在一天傍晚，从禁中出来，从此行踪不明了。天皇为此非常悲叹，白天也在寝殿里，流着眼泪，到了夜里才出南殿，看着月光稍为得到一点慰安。入道相国听见了说道：
“那么主上是为了小督的缘故，形以意气销沉了，既然这样，我也有打算。”于是不派遣侍候的女官进去，对于进宫去的臣下也表示憎恶，大家慑伏于入道的威光，所以没有人出入，宫中现出一片阴惨的气象了。
时候是八月初十日以后，天气是一片晴空，但是天皇总含着眼泪，月光也只是朦胧的看到罢了。到了深更，天皇问道：
“有人么，有人么？”却没有什么回答。其时弹正少弼仲国适值宿值宫中，远远的伺候着，便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