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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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明野和蒋川家都在怀都,府邸也离得不远。
两人在冬至这日一同回去,一个刚进门爹就作势要打,被娘跑过来拦了,只装模作样挨过几下便得以落座吃饭。另一个倒霉催的连门都没能进,被老秦王拦在府外,手里抱着已故王妃秋兰的牌位,要厉明野跪下认了错才让进。
厉明野跪了,但不肯认错,硬生生挨了老秦王十板子。
最后还是八岁的小弟厉明暄冲出来大喊爹爹,抱着他爹的腿不撒手,说怎么又拿我娘的牌位出来吓唬大哥,别打啦快吃饭吃饭,老秦王才丢了板子,怒哼一声,提着小儿子的后衣领关门回府。
厉明野又跪了半个时辰才起,腿脚都麻了,走动间抖落一身细雪,冷得后背挨过板子的地方都没了知觉。
长街望尽,灯火零星。
食肆酒铺都已打烊,厉明野便没再多停留,上了马直奔郊外大营。
营里很热闹,留下的弟兄们围着篝火饮酒吃肉,听见厉明野回来,个个通红着脸回头喊将军,酒碗立刻就满上递过来了,刚烤好的羊腿也紧着先片下一盘给厉明野先吃。
这里也挺好的。
厉明野仰头闷了大半碗酒,伴着油滋滋冒香的羊肉,浑身都暖热了起来。
那废太子吃了么。
大过节的躲哪儿呢,不出来喝酒吃肉。
厉明野有些醉了,不知怎的想到宋时璟,想他冬至一个人孤零零流落外头,与父皇阴阳相隔永不得见,想自己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也一个人孤零零回了营,忽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落寞。
回去时他打包了点羊肉,拎着喝剩下的半坛酒,让帐外的守卫去军妓营找人。
结果等了不到半刻守卫就慌张回报,说石井公子不见了,整个营的弟兄们今晚都没见过他。
厉明野气得扫落酒坛,看着溅落一地的酒水和碎片,又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去找。”他冷笑着下令,俊脸森如罗刹,“要活的。”
大营后门的守卫也吃了酒,半梦不醒靠坐在地上,被泼了两盆冷水,彻底冻醒了,哆哆嗦嗦地交代了今天有个杂役推着据说是死了的军妓出去埋,好像没回来过。于是军妓营也全被闹醒了,挨个对人头,果然除了宋时璟以外压根儿没缺谁。
这晚雪一直纷纷扬扬,可总下不大,没能把车轱辘的痕迹复住。
士兵们沿着寻到河边,发现一截用于拴船绳的木桩,便猜测人是走水路跑的,找来船只沿河往下,每经过一处村庄就分出人手上岸搜,搜不到再继续往下个地方去。
厉明野在营帐内等到半夜,终于来了人回营禀报,说是已经逃到了与怀都相邻的禹州,此刻正在客栈里歇息。
“备马。”
厉明野起身披上大氅,临出门前回头扫了眼还搁在案边那碗,冷得蒙着一层薄霜的烤羊肉,有些好笑。
既是特地留的,无论如何,得让人尝尝啊。
他掀帘而去,策马沿河狂奔数十里,抵达禹州对岸。
有士兵将船停在了岸边,载厉明野过河后,又领着他走了一段,在天微亮时终于来到了宋时璟落脚的客栈门前。
厉明野没让人跟着,只身上楼,依掌柜说的找到宋时璟住的那间房——竟也没上锁,门虚掩着,一推便开了,露出那不知所谓裹着暖被在床上安睡一夜的——该死的废太子。
厉明野缓步走到床前,看宋时璟被吓得脸色苍白,像鹌鹑一样可怜地缩在墙边,满目惊惶望着他,心头生出了几分快意。
可不够,还不够。
厉明野单腿跨上床,将宋时璟连人带被猛地拽了出来,不顾他挣扎喊叫,随手扯落床幔的挂绳在被子外绕了几圈死死绑住,叫宋时璟卷在里头如失手脚,丝毫动弹不得。
“回营!”
士兵们随厉明野鱼贯而出,原本在后院烧水的福安也被绑了一并带走。
有好事者想接手擡人,但厉明野都挥退了,单臂夹着宋时璟在腋下走,过河后把人往马背上一丢,骑着马就往大营的方向奔去。
宋时璟横趴在马上颠簸一路,整个人头昏眼花,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下马时到底没能忍住,直接跪倒在地狠狠吐了一遭,连胆汁都险些吐尽。
厉明野嫌脏,没碰宋时璟,只让人往他脸上泼水,把呕吐时沾到的污秽冲干净。
冬日清晨的风毫无暖意,宋时璟被迫在马上吹了一路的风,又挨了冷水,脸白得跟鬼似的,止不住发抖。
厉明野才喊了停,动手解开宋时璟的被子,看见他那身湿透的桃红色裙装,嗤笑一声,目光却愈冷,带着几乎昏过去的人进了帐。
热水是早就备好的,厉明野懒得再给宋时璟解衣服,直接往浴桶里放,泡了足足两刻钟宋时璟脸上才恢复了血色。
确实挺美的。
可惜就是不听话。
厉明野掐着宋时璟的下巴,逼他转过头与自己对视。
“宋时璟,”厉明野低声道,“这次想要我怎么罚你?”
宋时璟别不开脸,就咬着唇死死瞪他:“要杀要剐随你,何必问我。”
从决定逃走那刻他便清楚,若被抓回来下场绝不会好过。
但他依然要逃。
哪怕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拼命一试。
“说过了,我不会杀你。”厉明野笑着松开他,“你最好也别想寻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会把你救活。死了么……那就让小太监给你陪葬。”
宋时璟抿紧唇角:“我不会想的。”
他还有要做的事,还有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