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之境
遗落之境
玻璃屋里，植物、动物和昆虫们已不复白天的美好景象，鸟儿撞在玻璃上，留下一滩滩血迹，蚂蚁和其他昆虫静静地站在它们的尸体上，植物的叶子不断震颤，发出低微的嗡嗡声。
哺乳类的小动物啃食着同类，而后趴在玻璃上盯着屋子外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生物的演化是随机的，周遭环境一点细微的差别，就会将演化引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不同生物之间的演化相互影响，能构成无穷无尽的组合。人类怎么能妄想找到那个所谓的正确组合呢。因为，根本没有正确的组合。短暂的繁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苏颖风的语气很平静。
但穆夏看见她手里提着一把狙击枪。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
生态小屋如此重要，玻璃屋的材料自然牢不可破，能摧毁它的，只有一般人轻易拿不到的特定武器。苏颖风却拿到了。
穆夏算是明白姜云意为什么会说，苏颖风才是最疯的那个。
“存在，毁灭，人类文明从诞生之日起走到现在，确实达成了难以置信的成就。我们一次次幸存下来，反抗着自然规律，反抗着命运。”苏颖风举起枪，瞄准玻璃屋，“但反抗的成功也让人类变得无比自大，自大到开始藐视一切。”
穆夏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从大厅外的走廊传来，警卫队已经追来了。
苏颖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她的身体被狙击枪的后坐力推得倒退两步，姜云意扶住了她。
一枚银色子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击穿了玻璃屋，那一瞬间，整个大厅闪烁其红光，麒麟系统语调急促：“警告！发现非法入侵！警告！发现非法入侵！警告……”
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次，穆夏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他好像从中听出来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玻璃屋哗啦啦碎裂一地，植物停止了震颤，开始向大厅的四面八方蔓延，树枝、藤蔓，正在用惊人的速度生长。广玉兰巨大的花苞张开，将冲上来的第一个警卫整个裹住。
警卫只挣扎了短短几秒就不再动弹了。
昆虫们四散开来，钻进每一个人的裤脚，爬上他们的身体。
苏颖风紧握住姜云意的手，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穆夏感觉心口处被什么刺了一下，一只通体漆黑的蚂蚁随即从他的领口钻出，似乎和他对视了一秒。
身体变得麻木僵硬，穆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无数道逃窜的人影在眼前闪动。他听见人群的尖叫声，枪响声，唯独没有听见麒麟系统的声音。
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向他靠近，但未及看清对方的面容，他的意识便陷入混沌，黑暗笼罩了那个身影，死亡笼罩了他。
唉，他最后听见自己在叹息，竟然在死之前也不能看清吗？
新历57年8月，按照旧历，现在正值春天。当然，地球上已经很久没有春天，也没有四季了，无尽城除外。
四年前的生态小屋成功后，实验室的研究员夜以继日，逐渐扩大了生态小屋的规模，如今它已经占据了整间大厅。通过模拟外部气候，设定位于温带地区的小屋里有明显的四季变化。
实验室完全开放了对小屋的参观，居民们很喜欢去拍摄不同的风景，春日的百花齐放，夏日的绿树成荫，秋日硕果累累，冬日白雪皑皑。
现下，小屋里必然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蝴蝶翩跹，蜜蜂忙着采粉，同时提防着捕食的鸟儿。
穆夏已经去参观过一次了，久违的约会，内容之一就是在春景前拍下一张合照。这会儿，合照用复古的仿制木相框装着，摆在床头柜上，在太阳底下反射着光。
早上9点，闹钟已经响过一回，第二次响起时，穆夏终于半睁开眼睛，看见恋人向信城在屋子里忙碌的身影。
听见他起身，向信城回头冲他笑了笑：“懒虫终于起来了，快点吃早餐，否则上班要迟到了。静和今天正式恢复全职工作，你不得早点去给她庆祝庆祝？”
“上班有什么好庆祝的，”穆夏很想再躺回去，被早有预料的向信城一把拉住，拖下了床，“每天就是当维修工，不像你，在警卫队偶尔还可以看人打架，抓两个闹事的。”
向信城和穆夏恋爱三年了，是在实验室遭遇事故时遇见的，穆夏以前外出时似乎遇见过他两次，只是没放在心上。
因为向信城的外貌实在不算出众，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扔在人群里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但穿上警卫队的制服后倒是显得挺拔精神。
穆夏已经说不清自己具体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或许感情就是没来由，大概是在不知不觉间萌发的。
三年来，他们感情很好。向信城是很优秀的恋人，性格温和，情绪稳定，心胸宽阔，没有不良爱好，善于沟通，很会照顾人。也许用优秀都有些不足，在很多人眼里，他足以称得上完美了，除了那一点点过分的强迫症。
穆夏洗漱吃饭的当口，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的向信城，一丝不苟地把床铺整理得连一点褶皱都没有之后，才亲了亲穆夏的额头，说：“我先出门了，早上有个防务会议要开，下班之后要同静和聚聚餐吗？如果不回来吃就告诉我一声。”
“好。”穆夏嫌弃地把人造牛奶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向信城又接了点水在手上，把穆夏头顶那缕翘起的头发抚平了，终于满意地出了家门。
杨静和的悬浮车停在小区门口，她手肘搭在车顶，冲穆夏挥了挥手。
“欢迎回来。”穆夏与她拥抱。
杨静和叹了口气：“以前从没想过我还有期盼回来上班的一天，养孩子真是个累人的活。今天送她去幼儿园，她是哭着进去的，我是笑着离开的，哈哈哈哈哈！”
“我倒是快要无聊死了，临时搭档是个闷罐子，他不想来做这份工作，不爱搭理我，一整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昨天听说你要回来，终于高高兴兴走了。”
“今天巡逻完顺便去看看姜云意吧，她爱人刚生完，正好咱们去看看孩子。”
“好啊。”
临下班时，穆夏给向信城发了消息，说要去看望朋友，不回家吃饭。
杨静和一边挑选送给苏颖风的礼物，一边道：“说实话，之前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谈恋爱了。城里的人你也都认识过了，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陷入爱河了。”
穆夏一笑：“可能之前没到时候吧。”
他仔细回想注意到向信城的那天，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的背影，似曾相识，好像与某个他认识的人重叠了。但他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向信城肩膀上拍了拍。
姜云意也休假在家，把穆夏和杨静和迎进面积不大的小屋。屋子里堆满了婴儿用品，快要没有下脚的地方。
苏颖风抱着孩子，表情和以往比起来柔和了许多，看着孩子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无价的珍宝。
穆夏没想到还能在苏颖风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茶几上摆着一盘橘子，这在无尽城里是很珍贵的东西。前两年实验室才培育出来，一年的产量极少，有新生儿的家庭才能分到一小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