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兵临京州。
大军在京州外三十里的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扎营。没有选择更近的位置,是为了避免被城头守军的远攻骚扰,也是为了这最后一次至关重要的休整。
中军大帐内,唐琦站在主位,手指点着图纸上几个关键的城门和防御节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东阿门守将是狼策邬居春,他虽是老将但带兵打仗有个致命缺点,知道这个攻下这里不是难事,叶桉,届时由你带兵直攻上去,最多给你一个半时辰。”
“至于岳西门,这里怕是防御工事最强的地方,由我带兵。其他事项,按我之前吩咐的做。”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决策做的很干脆。本来由他主导起义军众将士还有点怀疑,可连日来的胜利,早已让唐琦成为了这支军队绝对的领导。
他们能攻得这么顺利,除了有叶迁算无遗策的部署和唐琦丰富的经验外,陛下的野心也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守在朔京的主力军队是狼策,陛下换帅,收了唐家的军权,让它成为盛晔养在身边的亲卫。但也正是因为这个野心,让起义军连破数城。
毕竟没有人比唐琦更了解狼策军。
部署大致已定,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帐外渐暗的天色,沉声道:“传令下去,今晚,犒赏三军,酒肉管够!”
命令传开,营地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虽有短暂欢呼,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心照不宣的沉默。每个人都清楚,这或许是他们很多人此生最后一顿安稳饭,最后一碗酒。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篝火燃得更旺,大锅里的肉汤翻滚着,酒坛被拍开,浓烈的酒气熏起来,兵士们围着火堆,沉默地吃着、喝着,很多人眼眶泛红,却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唐琦端着酒碗,走到了营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他环视着下方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胸腔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将酒碗高高举起,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各位!”
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这碗酒,敬你们。”唐琦的声音带着笑意:“敬你们不顾生死,一路相随!也敬那些所有为了今日,流尽热血的兄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声音愈发低沉,却格外有力量:“明日,我们将兵临京州城下!我知道,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营地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可那又怎么了?”唐琦声音陡然拔高:“活着,我们能亲眼见证海晏河清,死了——”
他突然像个完成了恶作剧的小孩般恶劣地笑起来:“这里是朔朝的土地,我们不是早晚都要死在这里的吗?死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要怕的,是这世道永远黑白颠倒,忠奸不分!”
“明日我会提剑冲杀在前,请诸位随我,”他仰起头,将碗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碗狠狠摔在地上:“生死不退!”
“干!”
“干!!”
无数只酒碗被举起,碎裂声连绵不绝,所有人仿佛都要把自己彻底留在今日。
在这片悲壮的氛围中,沈知清注意到了叶迁。他喝得很猛,呛得咳嗽起来,几乎整个腰都弯了下去。
“怎么了?”沈知清摸上他背,叶迁一边咳嗽一边摆手,直起身冲她笑过之后才站起说:“没事酒太烈,呛着了,这酒喝着药老肯定喜欢,他不爱热闹,我给他送坛去。”
说着便拎了坛酒往外走。
他身子单薄,此时在寒风中更显瘦削,其实沈知清应该追上去的,可鬼使神差的,她并没有动,就只是盯着叶迁的背影。
那种情绪很难说清,明明叶迁就在眼前,可她觉得人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
追上去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沈知清很害怕,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占据了心房,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什么也不愿意去说。
一切都在冬天沉默着。
药老年过花甲,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
看着拎着酒坛进来的叶迁,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哼了声便自顾自挪开头假装看不见他。
叶迁就在他身旁坐下,酒坛揭开,冒出的酒香钻进药老鼻子,馋的他咽了几大口唾沫。
“来吧,我陪您喝。”
他哄了半天,药老才半推半就地接过酒坛,眼睛一横冲着他道:“是你看着我喝。”
药老仰口喝起来,两撮胡须都挂上酒,后者依旧温温柔柔的笑,只是脸色苍白。良久之后,药老放下酒坛,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小叶啊,”药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行医者见惯生死却依旧无法完全麻木的沉痛:“你到此为止吧。”
叶迁看着药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药老一下急了,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吗?以现在的状况能撑到京州城外已经是奇迹,再往前,别说上阵,就是跟着大军行动,都随时可能……可能……”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可能会死?”叶迁咧开嘴继续说:“人不都会死的吗?”
药老顿顿,眼里泛起泪光:“小叶,停下吧,就留在这里。京州有他们去够了,你的身体,你的病情,都不能够再继续了。”
“可是我不甘心,”叶迁缓了口气,扯起笑继续:“都走到这里了……”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老立刻上前几步,搭上他脉,叶迁喘着气,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我知道自己不会有未来,其实几年前我就该死了,但是命运垂怜,又让我多偷活了几年。”
他擡起眼,望向帐顶,目光落在厚厚的昏暗里惨笑一声:”还以为真熬过去了呢。”
听见这话药老眼神别扭地移开,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了颤音:“你的心脉受损,肺腑俱衰,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松开手,眼神微颤道:“我无能为力了。”
“……我还有多长时间?”叶迁沉默着问。
“说不好,或许一月,或许一日,又或许…一个时辰。”药老重新看向他:“小叶,死亡来得很快的,留在这里,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会离开得很轻松。别再跟着去了,还有沈丫头,你跟沈丫头一起留下来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