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柊生优的场合4】
柊生优很满意,她脸上挂着点不太寻常的笑意,而面前这个街机的大屏幕上,她操纵的角色正发出几声哀嚎,血条见空,随后另一边显示出win的字样。
在柊生优的人生里,有一件无法否认的事实,那就是在她做稻荷崎的学生时,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望日日水涨船高,这种渴望甚至可以小到蓝色的冰棒是什么味道。
听上去是挺不可思议的,可是对柊生优来说,高一时的某一个午休时刻,不知道在哪里买到冰棒的宫侑就坐在课桌上,他把那一根蓝色的冰棒舔的滋滋作响,居高临下又漫不经心地说着下一场排球比赛,他的脸因为过高的气温有点发红,头发被汗水打湿,又被他用手抓成一个背头的样子,偶尔掉落下来两根让他难耐地摇摇头。
那根只是简单添加了蓝莓味糖精和蓝色色素的冰棒因此折磨了柊生优两周,她无法控制地想去尝一口,想试试它的感觉,她为此放学后停在离商店不远的位置试图说服自己那冰棒也没什么不同。
是在那两周中,她见到了频繁去打街机的兄弟两个。
吵吵闹闹地走到商店里,两个人各叼着不同颜色的冰棒或者汽水,接着投进门口街机几个硬币,随后便会爆发一场场小的争吵或争斗。
宫侑输的时候要多一点,他在耍心眼的方面似乎一向没有他兄弟来得精明,柊生优也不得不承认宫治那张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明明和宫侑一模一样,却显得比宫侑更难相处。
她和宫治从来没有任何交集,一句话也没说过,对方看到她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时一样,有的时候在楼道中遇到,宫治只会对她点一下头,接着毫无反应地走进教室。
所以前段时间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她吃了一惊。
电话是她留给春城的,春城看上去依旧十分友善,和从前她上学时没什么区别,柊生优和春城在那短短的高一时光中缔结了一种奇怪的友谊,春城不怎么和她讲话,却时常担忧地看过来,那种目光叫她觉得欣喜又紧张,她于是擅自将对方当做了朋友。
“你好,”宫治的声音非常平稳,但柊生优还是听出来几分不耐烦,“打扰了,我是宫治,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宫治极为小声地和电话外的人说道:“好了,我会好好说,别再瞪我了。”
“您好,我记得的,”柊生优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不好意思,好像很迟了,但是祝您和太太新婚快乐。”
“谢谢。”宫治低声应了一句,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柊生优猜他正为究竟要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而纠结,后来柊生优想,他确实是纠结的,宫治是个挺好的人,柊生优还记得在当时的开学典礼上宫治就为她解过围,他并不太爱为难谁。除了对宫侑也几乎不怎么说难听的话。所以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决定说出口:“柊生小姐,别管他了。”
是说宫侑吧,柊生优想。
“他的确是个不怎么样的家伙,如果是其他的女性,我大概不会想打这通电话,不过柊生小姐你高中时就被他纠缠过了,我想我大概不能什么都不说。”
他在这里下意识叹了口气,他的电话里明显还有个人在旁边,柊生优不用猜就知道是春城。因为这时候传来了她很小的说话声:“快点说呀!”
宫治被迫继续开口了:“很抱歉,他到现在都因为那个时候对您做了一些过分的事而纠结,我原本觉得他道过歉大概就好了,但是……柊生小姐,阿侑大概还有些……别的想法,等下——音!”
宫治的话被人打断了,电话里很快出现了春城的声音:“他是个很麻烦的人,优如果说没关系了不在乎了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又有什么机会,请你就告诉他你还火大的不行,想起来就会生气,完全不想看到他的脸。反正这种话才能让他以后不再打扰你。”
柊生优说:“可是这样的话,宫先生一定会难过的。”
“他应该难过吧!”春城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她几乎带着一点怒气在说:“他难道不应该难过吗?那种家伙!阿侑那家伙,他就算难过也不会怎么样的。优,他生活好得很,你也看到了,他未来可能要去国家队的,他过去还交往了不知道多少个漂亮女孩,我们都知道就算你这么说他,他也根本不会怎么样,顶多是还有一点愧疚罢了,那正好的,宫侑这个人得有这么一点愧疚才能让人忍受。”
春城似乎已经说得亢奋了,她没留一点余地讲完很长一大段话,那边宫治有些无奈道:“就算是真的也别全都告诉她吧。”
柊生优一直默默听着,并没有试图打断或者反驳什么。
她其实很清楚的,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她知道宫侑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人。
可就算这样,柊生优忍不住笑起来,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坠,轻轻说:“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优……”
“谢谢你,以前也是。”
柊生优从回忆中把自己拉出来,她完成了一个长久以来都渴望的事,这件事的完成意味着她的今天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在她想要的三次见面中,早早就想好了要和宫侑一起玩一次这个现如今有些过时的机器,这件平凡的,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对她来说的重要程度难以用语言描述。
“接下来去做什么呢?”柊生优说道。
身旁站着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明显十分不安,他张了几次嘴,试图说些什么。但是柊生优的表情大概太过坦然了,导致宫侑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什么要求。
柊生优笑着指向另一个机器,说:“那个看起来很有趣呢。”
“小优!”
还没转过身,柊生优一下子被人拽住了胳膊,对方的掌心很烫,应该是因为刚刚一直抓握着摇杆,这会掌心里甚至有些汗水,宫侑急促地说:“再来一局吧,我们再玩一次,这次不赌什么了。”
「好呀」柊生优还是笑,“阿侑想玩的话——”
宫侑瞬间松了手,他惊慌失措道:“不是的!”
他话没说完,柊生优已经投进去硬币,她说:“开始吧。”
宫侑这局目的性很明确,这个已经打过几百场。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靠声音和别人打个五五开的人,装模作样得很傻气,他的那些失误,和迎上去的动作都叫柊生优看得明白。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依旧打得快活,最后顺利报仇。
“真厉害!”宫侑夸奖道,他半是由衷半是心虚,手心里的汗终于落下了,于是他问道:“接下来做点什么?”
“对呀,接下来做点什么?”
柊生优还是笑,她还记得宫侑那一次见面让她别老是这样扯着嘴角,可她忍不住,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身体里逐渐碎裂,里面包裹着的,从很小就包裹着一种情绪呼之欲出,她只好笑着去控制,希望别太早变得四分五裂。
柊生优站了一会,她指了指远处一个夹娃娃机,说道:“你玩过这个吗?”
宫侑愣了一下,他嘴巴里先是想要冒出一句「你没玩过?」他尽力拦截住了,另一句「当然了,我夹娃娃很厉害」又显得他这个人有些奇怪,这会让柊生优再度奇怪起来的一秒钟里宫侑绞尽脑汁,终于是老老实实蹦出来了:“玩过,你要玩吗?”
柊生优对流逝过去的一秒钟并没在意,从某一方面来说柊生优觉得自己已经基本上搞懂了宫侑的这些停顿了和迟疑,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并不是无声的拒绝,而是一种忍耐。
忍耐自己。
宫侑骨子里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的,他在之前恐怕没怎么遇到过一定要处处忍耐的对象,他的随心所欲可能被人稍微牵制过。但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需要自我约束。
柊生优开始觉得这样的宫侑可怜又可爱,她逐渐发现自己对宫侑的感情里多了一些残忍的东西,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享受宫侑的自我约束中,当他对待自己束手束脚,挺直的背总是微微弯曲一点的时候,她觉得幸福。
至于所谓道德意义上的不忠,柊生优早已决定不在和宫侑见面这段值得她把每一秒钟都刻进记忆中品味的时刻浪费在思考那种事上。
如果说做错事会有惩罚,那她必然也将受罚。
她和宫侑走过几个机器,里面琳琅满目堆叠着许多毛绒玩偶,柊生优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这机器。
就在弟弟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她被要求跟在旁边,全程目睹了福生和这机器搏斗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