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摆件
天鹅摆件
稳定形态的爱。
比起祁秦,方舒华其实更想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
那个双手掩面,坐在地上哭泣着,口口声声说着她为方舒华付出了一切的女人,方舒华希望能得到她的爱。
在周华平的口中,她是世上最爱方舒华的人,但方舒华觉得,真正的爱是不应该带有困惑和怀疑的。很多次她都想问周华平:你真的爱我吗?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方父在世时,不吝惜对方舒华进行投资,为了培养她在她身上投入了许多金钱精力,每次外出回来还总会给方舒华带些不菲的礼物和纪念品。小孩子对物品的实际价值没有概念,不会深思自己的父亲从何处得来这些东西,又要怎么负担,只会为了收到礼物开心。直到最后事情败露,她才明白那些看似轻易得来的东西都是有时限的。
周华平带她背井离乡后,她们母女两人度过了一段短暂的艰难时光。周华平和方舒华一样,从前被保护得很好,离家前被方父安排着一直在教育局某个科室干着一份闲职,每天工作内容无非就是聊天喝茶这些,方父出事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由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开始学会为生计奔波,每每被逼得焦头烂额之际,总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方舒华的心会被那些哭声绞住,她从床上爬起走到周华平床上,想去拥抱她,却会被她推开。
“都是因为你!不是为了你,你爸爸怎么会贪钱被人查出来!不是带着你,我怎么会过得这么辛苦!”
她把方父的错误和自己的人生不幸通通归结于方舒华的原因,她是不幸的种子,是带有疫病的潘多拉盒子,是周华平一切灾厄的源头。
被推离后的每一次,方舒华都不会马上离开,她会爬下床,在周华平身边驻足良久,等到她睡着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月光从老化生锈的铁质防盗窗穿进屋内,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方舒华低头,看见自己被拖拽着延伸的影子。
这是方舒华的影子。
这是不祥的影子。
这样的夜晚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周华平会表现得一切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方舒华的早餐餐桌上会多出一碗酒酿甜汤。
后来周华平结识了现在的情人,托他的福,她们母女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但周华平对方舒华的控制欲却开始一日强过一日。如果不是方舒华故意在那个男人在场时提到学芭蕾的事,周华平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关于这件事,她总会说些自相矛盾的话,一面说跳舞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一面又说方舒华不够纤细、不够高挑、不够好,无法达到成为职业舞者的条件,想要靠跳舞谋生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说这些时总会配上漫不经心的轻笑,却会观察着方舒华的反应,仿佛取悦她的是方舒华的痛苦,直到方舒华熟悉这些,渐渐变得麻木。
她理解周华平,这世界上没有比她更理解周华平的人,那么辛苦的时期周华平都没有想过抛下方舒华不管,她是爱方舒华的。因为相信这点,方舒华才能理解她。
她的情人借着酒醉走错房间的理由闯进方舒华的房间时,方舒华打碎了一只陶瓷杯,周华平听到响声穿着睡衣匆匆忙忙跑过来,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打开灯后,她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熟悉情况,接着便高声尖叫着要方舒华滚出她的房子,和方舒华一起在深夜被扔出来的还有一件外套。
夜晚空旷沉寂,方舒华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她把手揣进口袋,在里面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和周华平的钱包,这些东西原本是不在这里的。
这些东西和早餐餐桌的酒酿甜汤是带有同样意味的东西,在方舒华眼里,它们像是种爱的符号或证明,方舒华把它们握在手里时,总会想到早上的甜汤滋味,因为眼泪混进去,所以尝起来甜中带着咸涩,最后只余下苦味。
周华平不爱那个男人,方舒华知道,但周华平同样不想再过那个男人出现前的那种生活,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方舒华和那个男人的儿子结婚,事情就会得到妥善的解决。方舒华知道她的这个想法后,平生第一次不假思索地对周华平说出她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话。
“不觉得丢人吗?趴在爸爸身上吸血还不够,连儿子也要惦记。你是真的为我考虑,还是想把那个男人更牢地抓在手里。既然这样,那天晚上你直接装听不见不要进我的房间不就好了么,母女两个,肯定能把他······”
周华平的一巴掌打断了方舒华的话,她的力道很大,方舒华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趴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
当天她就回到了学校,许是因为愧疚,周华平罕见地没有联系她,直到周华平跟来a市,把方舒华锁在了酒店洗手间。
被关进洗手间前,方舒华正在哭着指责周华平,她情绪激动,几乎要全身脱力倒下,她细数从小到大一件件一桩桩的烙印在她身上的伤痕,只得到周华平一句话。
“你为什么只能记得这些呢?”
方舒华站在她面前,终于不再哭泣。
她问周华平,也问自己:“我究竟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呢,妈妈?”
“我早该明白的,你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爱你,妈妈。”她说,“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的人,但我总觉得,只有我们其中一个死掉,另一个才能活下去。”
直到此刻,方舒华才彻底领悟,她想要的那种爱早已无法从周华平身上得到了。
为什么会找上祁秦,理由也很简单,环顾周围所有人,回顾过往二十几年,祁秦是最具有提供这种爱的可能性的人。她将祁秦视作救命稻草。
方舒华想抓住这种可能性,想要变得幸福,即使这会让周华平痛苦。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方舒华问祁秦。
祁秦从来没有向方舒华告白过,她这么一问,祁秦感到有些意外,但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答她。
“可能是因为,你的那种孤高的姿态,契合了我对美的想象。”
“所以现在不喜欢了,是因为那种姿态消失了吗?”
“没有。”祁秦否认,“在你身上,那种姿态和美依旧存在,变化的只是我。”
“那你当初又为什么不告白?”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了,不然你也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吗?你不回应就代表着拒绝,告白不过是给你徒增困扰。”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总要努力看看吧。”
祁秦不明白方舒华说的“努力”是要怎么做,但他觉得,以方舒华的个性,当初的自己就算努力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问:“难道你是希望我死缠烂打,抛下自尊匍匐在你脚下乞求你喜欢我吗?”
对祁秦的反问,方舒华不置可否:“如果真的非常喜欢的话,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份喜欢本身就可有可无。”
说到这,方舒华想到了孟和苏,笑了笑,说:“祁秦,你说你变了,其实你也没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孟和苏在你身边,你就万事ok。你喜欢我,并不是在喜欢一个具体的人,更像在喜欢一个水晶的天鹅摆件。”
“你没有必要用当下去否定过去的感情,我的确喜欢过你。”祁秦不赞同方舒华的看法,“我们没有必要像小孩一样再去争论这些,好像只有我不喜欢你,你对我的不喜欢才会变得正当合理一样。”
方舒华的不告而别把祁秦的初恋变成了一部没有结局的小说残卷,他为此耿耿于怀过一段时间,也期待过和方舒华的重聚,可直到在机场见到她,祁秦才清晰地认识到,方舒华离开的那天,他原本以为未完的初恋其实已经迎来了结局。他并不执着,真正执着的是不断提醒他应该要喜欢方舒华的孟和苏。她时不时提起,不停在祁秦耳边强化记忆,让祁秦自己都变得混淆又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