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艾玛将一管针剂推入雷诺的身体,垂着眼轻声说：“这种方式太过冒险，我不建议使用，你真的确定继续？”
雷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闭上眼。
他躺在特制的金属床上,头颈、四肢和腰腹部都被特制金属牢牢固定住，脑部和颈部插满密密麻麻的细长银色电极针，仿佛待宰的年猪。
等会装置一旦开启,电流便会通过这些电极针刺激雷诺脑深部区域和外延脑神经,再配合刚刚注射的精神类药物,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区域或许会被刺激调动，得以唤醒。
这一治疗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他怕自己承受不住那痛苦失控伤害自己或伤害到艾玛，将自己牢牢捆缚起来。被注射的肌肉松弛剂正逐渐发挥效用，配合捆缚铐将这只凶兽锁紧笼子里。
艾玛眼神复杂扫过神色平静的雷诺,没再劝阻：“我会一点点增加刺激强度,直到你脑中能闪现出一些记忆片段。倒数准备，三、二、一。”
话音落地瞬间,艾玛拧着眉扭动机关。
安详休憩的凶兽刹那因痛苦因痛苦露出狰狞面孔。
电流瞬间在大脑中炸开，一声闷哼不受抑制地从雷诺牙关挤出逃逸。该怎么形容？就像有人用针尖在他大脑内刻字,每一刺都挑动神经深入骨髓。
雷诺反射性身体拱起,挣扎着想要逃离,可被牢牢捆缚住的身体动弹不得,只撞得腕部破皮淤青。
不行,他不能抗拒，他必须追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艾玛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声音很轻，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追随我的声音,那是一个晴雪天，你被粗粝的破布包裹着躺在雪地里，又饿又冻啼哭不已。你不知道哭了多久，身体越来越热，嗓子变得沙哑虚弱。”
雷诺强行抑制住身体那不受控制的抽搐，紧攥的拳头将床单抓得紧皱，竭力控制自己遵循指令去追溯记忆。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把你抱起，有人轻轻拍抚着你，细语呢喃。你抽噎着停止哭泣，看向那人，他背着光看不清脸，白发过肩长发滑落扫到你身上。你抬手抓住那人头发，你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色……”
痛感逐渐习惯麻木，雷诺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进入一个黑瘦的婴儿体内，见到那个天神下凡般拯救他的alpha，他的父亲。
那是他记忆开始的地方。
雷诺借遇险金蝉脱壳来到九野，只为恢复记忆。
他明明是两人故事的主角，却因为记忆缺失像个插不进去的第三者。亚萨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雷蒙德，而不是他雷诺，他受够了这种感觉。
可是他身份敏感无法去找专业医生，只能寄希望于艾玛。艾玛在前几日发消息给雷诺，他对雷诺错乱的记忆有了些猜测。
“我们的记忆看似很连贯，实际上是由一个个记忆片段链接组合而成，片段与片段间有大量我们忽视而导致空白或模糊空隙。”艾玛盘弄着一串小叶紫檀手串说，“就像这条手串。可一旦有外部压力超越你的承受阈值……”
艾玛说着扯住手串两边施力，刹那手串崩裂，珠子四散掉落又弹起，“你就会精神崩溃、记忆混乱。”
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经历极端压力、创伤或痛苦经历时，可能发生心因性失忆。雷诺的心理防线很高，很难经由单纯的催眠改变记忆，因而艾玛怀疑雷诺是在经历极端痛苦精神错乱下被人趁虚而入。
“在这个时候，他们只需要摘取你部分真实记忆，糅入虚假信息重新组合。”艾玛捡起几个小叶紫檀珠重编时加入了几颗颜色相近却缺乏光泽的沉香珠，“你的记忆便会重构，整合形成了新的人生。可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仔细推敲。”
“你真实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你藏了起来。”艾玛指了指那几颗被替换掉的小叶紫檀珠，“想要将这些真实记忆编回，就要再次扯断那掺了假信息的记忆链，引导你剔除鱼目混珠的假记忆，重新串珠连线。”
扯断记忆链，就要重历极端痛苦。
“我能用脑深部电极刺激术和迷走神经刺激术，再配合精神药物最大程度活化你的大脑和脑神经，帮助你调出那些被你藏起来的记忆片段。在这个过程中，我会给予你适当的引导，帮你重塑记忆。”
艾玛一顿，“别太早高兴，这个方法风险性极大，刨除身体上的痛苦，你如果不能追回重塑记忆，你的真假记忆便会冲突，很可能导致人格分裂变成疯子。更悲观些，你会在身心双重痛苦刺激下受不住崩溃自杀。”
艾玛剖析了这个方法的利弊，规劝雷诺没必要去冒险，那段记忆意义并不大，雷诺执念深的话，也可以寻找更专业的心理师尝试更温和的疗法。
雷诺拒绝了，他选择冒险躺在这张特质的金属床上。
可试验结果并不理想，前面很顺利，偏偏在最关键的地方——与亚萨相处的那段日子卡了壳。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四次……
强度不够就加强刺激，档位不断递加，甚至已经超过正常人可接受的阈值。
“不行，必须停止，你身体已经垮掉了！”艾玛拒绝治疗。
这是雷诺接受治疗的第五天，这五天里，雷诺没有阖过眼。他肉眼可见地暴瘦，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被冷汗粘在脸上，眼珠子血丝密布，分不清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疯狂。他被捆缚的那些地方被磨得鲜血淋漓，衣服上被汗和呕吐物沾染浸透，整个人比灾星贫民窟的难民还要难堪。
纵然如此，雷诺仍是咬紧牙关命令：“增加、强度。”
艾玛闭眼，狠心将电流扭到最大。
雷诺身体剧烈抽搐起来，金属床被撞得呯砰响，心跳声似乎在耳畔轰鸣，一锤又一锤砸在胸膛里。电流就像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割开他潜藏起的记忆，深深剜出，零散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那是属于雷蒙德的，也是真正的他，与亚萨相处的画面。
失智的亚萨飞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可他双手却被束缚椅捆缚着无法回应。又一个画面闪过，那对纤长的手掐上他的脖子……
嘀嘀嘀——
装置发出剧烈警告声，心电图在剧烈波动后陡化成平稳的直线。
“老大！”
那些被追回的记忆随着心脏停跳迅速消散，仿佛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努力去抓却抓不住。
生死线上的雷诺被艾玛救回，所有伤口被妥善处理过，那些沾染着呕吐物的衣物也被卸下换成了干净宽松的睡服。
九野的几个骨干撑着眼皮守在病床前不肯离去，待雷诺睁开眼一瞬，猛上去。
抢得头筹率先出现在雷诺视线的是个黑瘦的年轻人，以前年纪小，总是泼猴一样闹天闹地让雷蒙德收拾烂摊子，不知道被雷蒙德替他捡回了多少条命。
“奥利弗。”雷诺下意识喊出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年轻人一怔，随即欣喜若狂道：“老大，你想起我是谁了？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雷诺头疼欲裂，记忆像一团乱麻，真实的、虚假的、以前的、现在的，全部混杂在一起，理不顺。
他努力回忆最后一次试验的记忆，可记忆碎得不成样子，拼凑不出原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