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折翅
第107章折翅
一场好戏还未开演,隋宁远没想到他的对手先自己把自己吓得败下阵来。
他还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那样微擡下巴,敛起情绪,严肃而骄傲地立在高台之上,就足够让林翠莲哆哆嗦嗦藏在李巧身后,慌张失措的惊叫起来。
他看向李巧,原本以为李巧会淡定许多,结果没想到,李巧看向他时也是瞪大着眼睛,眼中满是震撼。
隋宁远转过脸来,借着小庙里面平日高悬辟邪的一面铜镜,再次打量起他上了妆的一张脸。
突然明白过来林翠莲为何见他一面就吓得这样。
他和娘亲莫北姑太像了。
他们本就五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论是柔而媚的一双眼睛,再到精巧挺拔的鼻尖、红唇,都生得如出一辙,如果非要说隋宁远有什么地方不像莫北姑,大概只是因为他的男性身份,所以神态之中多了份英气。
这点英气被妆容掩盖。
他现在无论是样貌,还是此时此刻微微肃穆而庄重的表情,都与隋宅祠堂之上悬挂的那幅莫北姑画像一模一样,活像是从画像之中走出来。
“莫北姑...莫北姑...”林翠莲又叫唤了两声,忍受不住,回身就要跑,朱钗随着她的动作挣扎散落。
“站住!”隋宁远厉声喊他。
此言喊得气势十足,整个小屋之间回荡起阵阵回音,震得林翠莲倏地僵直后背,不敢再挪动。
“回过身来,胆敢对神仙不敬吗!”隋宁远压低眉心,长眉上扬。
他此时一身仙袍,道骨天成,长身玉立,手中捧着一口紫金葫芦似的宝瓶,再暗中泛着莹莹的光泽,映照在面容之上,真替周身染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林翠莲呼吸急促地靠在门板上,冷汗从额角滑落。
“你。”隋宁远对李巧道,“出去,她该跟我单独谈谈。”
“隋公...”李巧卡了一下,不知道该叫他什么,现在的隋宁远跟平日的温柔淡然全然不同,整个人显得凌厉张扬,不容反驳。
隋宁远没再说话,就那样默视着她,李巧最终被他的气势压得擡不起头,拨开林翠莲扶在她手臂上的手,小声道:“婆婆,我在外面等你。”
林翠莲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张去扯李巧的衣袖,小屋的木门吱嘎一开一合,她已经出去了,屋内再次暗下来,只剩下喘息颤抖的林翠莲和肃杀淡定的隋宁远。
“你...你现在是谁。”林翠莲捂着心口。
隋宁远随意拎起衣摆,从高台上款步下来,渐渐逼近林翠莲。
“林翠莲,这么多年,你对我儿如何,自己心里可有数?”隋宁远仿着他娘亲平日说话的语气,将莫北姑对外时干练高傲简直仿出了十成。
“啊——”林翠莲一声惊呼,双膝软倒,直愣愣跪倒在门边,娇弱地缩着身子,“不,不,我没有,我好好待他了,我没有...”
“你胡说!”隋宁远听她狡辩,怒道,“你当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把他赶出隋宅,不许人伺候,让我儿一人在乡下拖着一身的病独活,你还敢说你没有苛待他?”
“我...我没有。”林翠莲挤出一泡眼泪,“我叫人给他送饭了,每日都去的呀,是他病得太重,我怕他在府中留着不好养病,这才送出去的,对,是这样。”
隋宁远险些气笑,原本就脂红粉面的一张脸盛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他眼眸微凛,厉声道:“你倒是会狡辩,林翠莲,他养在我膝下十几年,不曾生过一场大病,怎么的你入府以后,便会高烧不退,烧坏了耳朵眼睛,你敢保证自己没有从中作梗。”
林翠莲听罢,也顾不上捂着心口,连忙在地上爬了几步,跪倒隋宁远脚边,扯着他的衣摆,哭咽着:“神仙,神仙明鉴,他这高烧确实是命里面带上的病,我真的不曾做手脚,隋宅里头给他请了郎中,一副一副药灌下去,是他自己福薄没有起色,真怪不得我,我...我只是嫌麻烦,不愿照顾他罢了,这...这罪不至死。”
隋宁远审视地瞪着他脚边的林翠莲,居高临下的角度,一丝微妙的表情都不可逃脱他的眼睛,他真像个洞察人间的神明,能看透一切。
林翠莲脸上的妆容已经彻底哭花,这么多年,她保养得再好,也不可避免的苍老下去,失去粉黛的一张脸眼角尽是褶皱,褪去鼻孔朝天的骄傲神色,哪里还看得出来是隋老爷的爱妾,倒像是乡野最粗鄙的老妇。
隋宁远望着那张脸,就能想起从前他病重一人,却要被林翠莲趾高气昂克扣欺负的过往,又怎能不恨,他伸手捏住林翠莲拽着他衣摆的那只手腕,狠狠向一旁推去。
他力道也不算重,谁知,握住林翠莲手腕那一刻,原本在手腕上的一串桃木手串竟然毫无征兆地生生碎裂,一粒粒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敲打起一段破碎的旋律。
这突发事件隋宁远和林翠莲都没想到,两人一同愣住。
隋宁远在想:他明明碰都没碰到那串手链,怎么还就扯断了呢?
而林翠莲,身上最后一层护身符就这样在她面前消散,还是在隋宁远一伸手握住她手腕的下一秒,如有神助,玄而又玄,她本就是个迷信的人,这回更加相信现在在她面前的隋宁远绝对不是过去那个病弱好欺负的公子,说不定真是神仙上身,又或者,是死去的莫北姑来找她报仇来了。
林翠莲嗷一嗓子,身子一软,向后软倒,失去意识。
倒是把隋宁远吓了一跳,他向后退一步,用脚尖碰碰林翠莲的胳膊,想说这人别讹上他,他虽然确实想吓唬吓唬,但是也没想着把人活活吓死啊。
还好,林翠莲只是短暂的闭了闭眼睛,很快便转醒,一醒来,睁眼再次看到隋宁远神似莫北姑那张脸,差点再次晕过去。
她拼命吞咽着口水,从地上狼狈爬起来,再次扯住隋宁远的衣摆,将额头递在他的脚面,断断续续哭喊着:“莫北姑,我承认,我承认我的确害过隋宁远,但我不是有意的,他后来生病跟我没有关系,真没有关系...”
隋宁远拧眉,不理会后面的狡辩,追问:“你害过他什么?”
“他...他从马上落下,是我,是我。”林翠莲咬着食指,快把自己的皮肤要出一个血窟窿,她浑身颤抖,说话颠三倒四,“我只是不想让他...学的那么顺利,所以在马鞍上做了手脚,让公马闻到母马的气息发情,这才把他甩下去的。”
这段话的震得隋宁远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甚至忘记在林翠莲面前扮演莫北姑,眼中浓浓尽是震撼,他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倒霉,如果是这样,那是命,得认,可是...
居然是人为。
还是这么一个荒诞无比的理由。
“你说什么!”隋宁远伸手提起林翠莲的衣襟,“是你害我瘸了一条腿?”
见他忽然靠近的一张脸,林翠莲哭得更凶,拿出要把头磕破的势头,哆嗦着忏悔:“我...我没有,我没有真的想害他的腿,我只是想让他吃一点苦头而已,我没想让他摔断腿,真的,你信我,你信我...”
“你该死!”隋宁远再也忍受不了,捏她衣襟的手更紧,几乎将她从地上扯起。
“我只是想给我的自己的儿子铺路。”林翠莲满脸都是泪,“隋宁远比隋辉优秀太多,他若是不瘸这一条腿,将来能文能武,身体健全,必然是要跟我的儿子争夺家业的,我只是为自己的儿子打算,莫北姑,你我都为人母,你该理解我,你该理解我...”
“滚。”隋宁远将她狠狠掼在小屋的木门之上,他只知道自己一张脸必然是气得扭曲苍白,“你的儿子处处都要好的,当个宝贝疼着,难道别人的儿子就不是个宝了,只是因为亲娘去的早,就要让你这么欺负,你可还算是个人?”
盛怒之下,隋宁远说出的话已经不经思考,不知不觉间真的带上了莫北姑说话的语气,用她的角度怒斥林翠莲,隋宁远一口气顶在心口,不知道是不是娘亲终于冥冥之中看不下去,真的显了灵来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