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灯花
第072章灯花
“我喜欢什么花?”隋宁远被他突然这么一问,脑袋里出现好多个答案,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有些难挑了。”隋宁远想了想道,“好多花都漂亮,过去我娘亲在隋宅的后园子里养了好些个牡丹芍药,庭后还各有一株冬日开的红梅和玉兰,春日开的西府海棠,我都挺喜欢的,难说哪个更喜欢。”
祁广摸摸鼻子:“味道,俺问闻着味儿,喜欢哪个?”
“味道啊。”隋宁远仰起脸,得意狡黠地看他,“若是问味道,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过,我这人别的不行,从小就是鼻子灵,我跟我娘亲去逛胭脂香粉铺子,我往里头那么一站,能分出所有种类的香粉。”
他很认真地回想当初闻嗅每一种花香气味时的感觉,最后道:“海棠无香,梅香又太淡,你若非要我挑选,我喜欢栀子香。”
“俺记下了。”祁广很重地点头,念叨好几遍,又问他:“主人家,这栀子是什么味?”
“哦。”隋宁远笑了,这才想起来祁广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栀子这东西生在南方,离了温暖潮湿的环境就难活,也难怪他不知道。
“栀子就是一种开在树上的小白花,花骨朵是绿色的,等到开了花就绽成纯净的白色,花蕊是淡淡的黄,春夏时开花,一开花整个空气中都是甜腻腻的香气,那香气该如何形容呢?”隋宁远撇嘴想了半晌,“香味不浓,却很明显,你若到了江南就知道了,等到落了雨,满城都是栀香混着春雨香,真是好闻。”
祁广侧耳听他半天,最后有些无奈道:“俺辨不出来,俺鼻子只能闻出香臭酸辣来,其余的都没区别。”
“糙汉子。”隋宁远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问道:“不过,你突然问我这问题做什么?”
“无...无事。”祁广挪开视线,“好奇而已。”
这汉子实在是不善撒谎,隋宁远一眼就能看透他这个“无事”绝不“无事”,只是既然阿广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淡淡一笑,继续做他的雪菜豆腐汤。
晚膳过后,隋宁远惦记着进度,刚刷了锅,就再次烧柴火,从灶台下拿出糯米来,准备熬一些浆糊。
用粮食熬浆糊,一般人家也是舍不得,但是这浆糊是为了给阿广糊个鞋底穿,用量本来也不算多,再加上隋宁远想让他制的这棉鞋耐穿一些,自然也舍得用糯米黏这千层底儿。
祁广闲不住,等到他熬浆糊这功夫,掀开之前做的酱醅缸,看看里头发酵的如何,又掀开腌辣咸白菜的缸子,眼看已经见底。
家里的水缸需要添水,柴火需要添补,这些粗活他肯定是不舍得让隋宁远来做的,汉子在家中转悠一圈后,默默打定主意明儿晨起再早一些,把这些都给家里面补充上,再去吴老二家上工。
隋宁远熬了一个碗底儿那么深的浆糊,端着碗坐在床边,从床头翻出碎布来,拿着剪刀就要糊这个鞋底。
“晚上还要做么?”祁广问。
“嗯,闲着也是闲着,多赶一赶呗。”隋宁远专心做着手里的活儿。
祁广知道他拿这主人家是从来没辙的,只有顺着他,但又心疼他半夜还要费眼睛,怕他让剪刀针线伤了手,于是回身翻出又翻出一截松油蜡烛来,替他燃得更亮了些。
隋宁远擡头看他一眼,笑道:“多浪费。”
“没事。”祁广摇头,轻声道:“没了俺再制。”
“行。”隋宁远又笑了笑,烛光映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片绒绒的影儿。
祁广目光被吸住似的看着他挺翘的睫毛,也是奇了怪了,这汉子一直都当自己是个极其粗糙的人,识人看人就看个大概,知道眼睛鼻子嘴大概什么样儿也就完了,就像是吴秀秀,虽然这几天吴秀秀天天在他眼前晃悠,但若是问他这姑娘到底长什么样,祁广是一句也答不出来,只能说:不丑。
但对着他这主人家,倒是连人家的一双手如何,一对睫毛如何,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做什么呢?”隋宁远没看他,专心捡着碎布,再涂上糯米胶,一层层拼贴上去。
这样的布拼贴几百层,贴得厚厚实实,石子儿都刺不破,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千层软底儿的鞋,能穿一百年。
“俺,俺没做什么。”祁广狼狈收回视线,假装让烛光晃了眼睛,慌张起身就要找点事情做,结果回过身,小牵抓了把黄豆在地上数数玩儿,一切有条不紊,屋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他能干的活儿来。
“你别忙了,你就坐下。”隋宁远用下巴点了点自己对面,“坐这,陪我一会儿。”
祁广抿了抿嘴,闷闷应他一声,坐在沈如蓉一般坐的位置上,和隋宁远隔着一张桌子,他不干活的时候就闲不住,手臂搭在桌上,连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
隋宁远看起来好像也没想非要找点什么话同他说,祁广呆了一会,看见隋宁远放在一边的箩筐,里头都是剪碎的料子和线头,还没整理,乱乱糟糟放了一箩筐,于是干脆拿过来,一张一张帮他理。
屋里难得安静,静得像是祁广不曾来过的那段日子,漫长的无数年里,只有隋宁远一个人,每天夜里枯坐无聊,听听风声雨声,就这么一日日的过下去。
但现在又大不相同,即使这屋里没人说话,只有小牵偶尔拿不住的豆子落在地上哗啦啦的声响,或者是屋外两只鸡冷不丁咕咕叫一两声,隋宁远心里面却一点不觉得寂寞,他专注贴着千层底儿,偶尔擡头的间隙,就能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汉子,不声不响陪着他。
他们各自在烛火下做着手上的活儿,消磨这静谧的夜。
“阿广。”隋宁远道,“我这几日受了周寿和沈如蓉的启发,总在想一件事。”
“什么?”祁广缠着线。
“这事以前也跟你提过,关于你我二人娶媳妇。”隋宁远瞥他一眼,见那汉子愣了愣神,接着说下去:“男子成年十六岁就能成亲,你看我那弟弟,隋辉,比我岁数还小,也早就成亲了,你和我都是十八九岁了,没爹没娘的,也没人给操持这些事,我就算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是你,用不用我给你操持着,找人说说亲。”
他换个姿势,低着头,不让祁广看他脸上的神色,只装作淡淡的模样,接着道:“倒也没那么急,没说让你明儿就找个人家成亲,只是该准备起来了,娶媳妇不是玩笑,得对人家好,你手里头多少积蓄,多少田地,这些攒起来都要趁早,所以我想问问,这事儿你怎么想?”
隋宁远这几日都在想这个事儿,或者说,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想过这事儿,只是从前他总是抱着一死了之的心态,想着反正自个儿病重走了,庄子和狐皮都留给阿广,怎么也够他娶媳妇,但是现在情况毕竟不同,那么一切都要重新打算。
隋宁远从来是个能看清自己内心的人,他非常清楚知道他不大希望祁广娶媳妇,这种不希望源于人都有的自私,他等了这么长时间,才终于不用忍受那一人寂寥的日子,若是阿广真娶了媳妇走,那一切又要回到从前。
他自然是不希望的。
但人不能总是自私,隋宁远也觉着,他不能总是不放阿广去成家,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谈这事儿。
“俺不娶媳妇。”他思索这功夫,听见汉子这样答他。
隋宁远擡眼,影影绰绰下,他不大看得清祁广是如何神情。
汉子叹气:“主人家,这事儿以前就同俺聊过,从前俺说不琢磨娶媳妇,现在俺的答案也不曾变过,依然是不娶,只要是主人家不想赶俺走,俺就一直在这。”
“我赶你走干什么。”隋宁远轻声笑了,手里面的动作都慢下来,“我倒是巴不得你一直在这陪着我,只是我真怕你是为了我这个所谓主人家,宁愿牺牲自个儿的幸福,这样不值当。”
祁广仔细瞧看着隋宁远的眉眼,发现他说这话赤诚一片,真是不带半分的私心,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跟隋宁远解释他不想成亲这件事。
是压根不想成亲?不可能,他也是个壮年的小伙子。
是没碰上喜欢的姑娘?也不是,只是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用错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