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穷途末路
穷途末路穷途末路
哥哥是替他死的!这还是后来林蔚山对他说的。林蔚山说:“你?和你?娘一样虚伪!什?么善良,博爱,全都是假的!把一个原本可以活的好好的孩子带回自?己?家里,一直打扮得和你?一个样子,就是为了有一天,他可以替你?去死。你?娘倒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这种法子竟真把我瞒了过去。”
林蔚山又道:“也是那小孩子机灵,装的和真的一样,若不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我真当你?死了。可若是他不那么机灵,或许就不用?死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总喜欢说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么?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就是要想杀猪,先让猪吃饱;要想杀人,先要对他好是吧?伪君子!倒还没有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作小人的人磊落!我们杀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厌了谁杀便是。可你?们这些伪君子,明明要害人家的性命,还要人家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的去死!你?们还不如小人!”
聂微之当时?已经打好了腹稿:“不是!你?是在胡说。娘收养哥哥怎么会是算计他的性命呢?娘那么好的人,平素谦和有礼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仇家寻仇?明明就是你?……你?才是最罪大恶极的人!”可到底没有说出来。
但是他不说归他不说,他始终都知?道,母亲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好的人。他也像母亲一样与人为善乐于助人,但他不是为了求他们怎么回报他,他只是纯粹想这么做而已。哥哥愿意为他死,是因为母亲救过哥哥,哥哥真的记在心里。哥哥和母亲一样,都是很好很好好的人,才不是林蔚山那个大魔头说的那样。如果有人愿意舍掉护他,他也可以为那人死的。
世?界才不像林蔚山说的那样。他的女儿看上了一个成过亲的男人,他就要把那个男人的妻小都杀光,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人家的正妻。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凭什?么说别人是伪君子?
林蔚山的女儿叫林袖,遇见聂京那年?她不过及笄的年?纪。林袖之母早逝,林蔚山一介武夫,整日打打杀杀,哪里懂得教?养女儿?林袖自?幼在外祖家长大。林袖外祖是名门,自?林蔚山之后,家里的规矩女儿选婿都选文?人。因此?大都从?每年?的新科进士挑。林袖及笄了,也跟着表姐妹们登楼站在窗前看那些骑着马带着宫花从?大雁塔回来的新科进士们。
表姐妹们开玩笑,笑着问她有没有看得上的,林袖却?很认真指着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郎:“我喜欢那个。”
表姐妹们起哄:“呦,是状元郎啊,袖儿好眼光。”
当真是好眼光。新科状元郎聂京,才华绝世?,文?采风流,又是个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郎。但是,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留到现在还未娶妻?
外祖听说林袖有心仪的人,也亲自?来问。林袖红着脸低着头,羞赧地说出聂京的名字,外祖大笑着应下此?事。
林袖满怀希望的等,几日里总是忐忑难安。可是等了几日,却?是丫鬟来通报消息,说是老爷要她转告表小姐,不必再等了。新科状元郎聂京家中已有妻室。
当真是晴天霹雳。十五岁的女孩儿,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要凋落了。林袖难过了很久,林蔚山来府里看她时?,她仍是那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模样。林蔚山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哪里肯说?林蔚山索性就去盘问她身边的丫头。
林蔚山是何?等脾性的人?他怎么忍得了自?己?的女儿受半点委屈?既然?袖儿喜欢那什?么聂京,他作为爹爹,自?然?要帮她弄到手中。他林家的女儿,自?然?是不能屈尊去给人家做妾的。所以,聂京的妻室必须死。
聂京原籍距京城甚远,聂京中状元的事情要传到家里,至少也得小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官差办官事,一路上走走停停,硬生生拖了月余。林蔚山一行人晚了他们一旬,可到底是在聂京妻小入京前杀光了他的妻小。
聂微之侥幸逃脱。七岁的他除了读过几本蒙学书,会写几个大字之外什?么都不懂。当时?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聂微之自?己?都不敢再回想。母亲、哥哥,昨日都还好好的。母亲给了哥俩一人两文?去买街头豆腐西施的臭豆腐,哥哥蹙着眉说他嫌臭,才不会去吃那种东西,所以手里的铜子儿都滑到了他手里。他买了好多串臭豆腐,撑得小肚子鼓囊囊的,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母亲,哥哥,臭豆腐。他人生的全部,都没有了。
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流荡,身上的衣服半个月没有换过,漂漂亮亮的小衣服上裹着一层泥灰。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他嵌小玉片的帽子被他搁在地上,上面的小玉片已经碎的没有了,帽子里面稀稀落落的搁着几枚沾着油污的铜钱。
他是看到其它脏兮兮的孩子这样才学他们。他不会打架,不会骂人,连讨饭也学的不好。本地的小乞丐们嫌他抢了他们的生意,虽不至于欺凌侮辱随意谩骂,但也没人管他。
晚上聂微之只能随便找个屋檐,或者是什?么荒宅破庙,没有被子,没有褥子,也没有枕头,只是屈着身子,脑袋枕着半块砖头眠在一大堆还算松软的杂草上。
聂微之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楚?他睡不惯,夜半出来坐在破庙的石阶上发呆。没有蜡烛,好在皓月当空,并非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孤身独坐,抱膝月下影伴身,而今也只有这副影子能始终伴着他对他不离不弃了。
母亲要他跟哥哥一起去找父亲,哥哥已然?死了。京城,山高水长,路途艰险。他不过五尺幼童,只身前往京城,谈何?容易?
聂微之流浪了好久,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他开始放弃去京城找父亲,试图融入那群跟他一样,始终脏兮兮,衣衫褴褛的乞丐队伍。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全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这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后来是入了秋,一场大雨下了一夜,聂微之却?病了一旬。食不饱,穿不暖,没有大夫,没有药。只是几个小乞丐拿着一床破烂的棉絮裹着他。已经濒临绝境,生死不过片刻之间。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救他离开。她朝他伸出手,一双素白如玉的柔荑覆到他脏兮兮的脸颊上。聂微之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身量轻的夸张,简直不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她很轻松的抱他起来,揽在怀里离开。
聂微之烧的迷迷糊糊,只觉怀抱温暖,竟像是母亲回到了他身边。聂微之靠在她胸口朝她的衣襟上蹭了蹭,粉嫩的领口一片污渍。聂微之不知?道,又迷迷糊糊说起了梦话:“娘。娘……”
那人轻轻拍了拍聂微之的后背,说道:“襄和不怕,母亲在。”
聂微之知?道,她不是他母亲。母亲向来都是叫他“成儿”,从?未叫过他“襄和”。可是她的声音柔软,尤似母亲的声音。聂微之竟觉得莫名的安心,就如同母亲仍在身边一般。
聂微之说着说着就停了,好长时?间没有下文?。
朱颜扬起头问他:“救你?的那个女人就是清秋的母亲么?”
聂微之颔首:“是的。我母亲死了,林姨嫁给了父亲,到底是遂了林蔚山的愿。”
朱颜又道:“你?恨她是不是。因为她,你?母亲死了。”
聂微之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恨她。虽然?我知?道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她,但她什?么事都没有做,杀掉哥哥和母亲的人不是她。那时?我流落在外,绝境中是她救我性命。山穷水尽的时?侯只有她挡着她父亲的明枪暗箭带我离开。林蔚山害我,可林姨什?么都不知?道,她待我很好,我没法子很她。”
朱颜有些疑惑:“如果那林氏待你?很好,总能护你?性命。你?又去林家趟那浑水,不是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么?”
聂微之笑道:“有危险便不去了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古人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就是这回事儿么?你?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要因此?失去些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贪心。我想要他的性命,便舍得下我自?己?的性命。我原本去林府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要他死,我没打算活。更何?况我也不是必死无疑一点生机也无。
是林姨和父亲亲自?把我交给他的,他总不能三五年?就把我玩死了,他也怕林姨会恨他一辈子。十几年?了,林蔚山只是拿什?么寒毒热毒来吓我,几时?真动过刀子?他只不过是要我知?难而退罢了。这跟姑娘进周府一样。明知?是龙潭虎xue,不照样是进去了么?”
朱颜低了头:“妾跟公子不一样。妾是妇人,男效才良,女慕贞洁。妾在进周府之前,身子就已经给了他了,后来又知?道因为那一次妾有了他的孩子。进周府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妾去周府也不尽是为了报仇,是当真穷途末路了。”
聂微之没说话,那边的火还在烧着,半干的树枝在火堆里哔剥地响,青色的枝干在火里挣扎,燃成热烈的红色,燃烧之后又褪成惨淡的灰白。谁愿意整日非生既死的轰轰烈烈?谁不向往悠闲自?在诗酒琴花的闲适?可生活已经将你?逼到穷途末路,除了轰轰烈烈又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