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毒寒毒
寒毒寒毒
聂清秋死后林家与?周家便生了嫌隙。自打周璟班师凯旋之后,为了重新娶朱颜,对加林家愈发疏远。可周家纵妾欺嫡,林家丧女,怎甘罢休?后来竟到了势如水火不可调和的地步。林蔚山年老德薄,素来以?武力服众,如今年纪愈发老迈,年近古稀手中之权仍不外放,手下诸人颇有不臣之心。若非瞿昭弘一力撑着,盟主之位几乎不保。
林蔚山内忧外患,倒没有什么闲工夫算计着聂微之的性命。可这?林府乱成这?样,聂微之也?不好静养。豆腐店这?几日?收拾好了,聂微之索性就从林府慎园搬出来,住进了豆腐店。
朱颜隔了几日?接到帖子偷偷出来,因为知道陆皖必定不会同意,索性不告诉他,只留了书信在房间里。朱颜仍是在豆腐店与?阿柔相会。
朱颜来的时候时间还很早,安子砚尚没有到,阿柔就先领朱颜去见了聂微之。
还没有入冬,聂微之的卧房里就已经?生了炭火。聂微之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阿温怕热就只在门口站着。朱颜一上楼就看到正靠着围栏发呆的阿温,唤了声:“聂大哥。”
阿温回过神来,急忙过来把她往屋里迎,笑?道:“朱颜姑娘,公子就在房间里。”
房门打开了,阿温畏热,依旧不肯进去,只是在门口送朱颜。阿柔想?跟朱颜一同进去,却被阿温一把拉住:“你进去干什么?”
阿柔瞧了一眼?朱颜的背影,止了步子。
朱颜进了房间并没有觉得十分的热,只是隐隐约约嗅到些兰花和佛手的味道。四下望望,没有看到聂微之,又往里走些,这?才看到房间尽头窗下的聂微之。
聂微之手里拿着书躺在窗下矮榻上睡着,身上的毯子掉了一半。朱颜看他的神色确实很不好,脸色蜡黄,眉心隐有乌紫,似乎真的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聂微之睡的很浅,朱颜给他重新盖盖毯子的动?静就惊醒了他。聂微之手一抖,手中的书就掉在了地上。
聂微之道:“你来了。”
边说边扶着床板起?身,屈着身子去捡地上的书,朱颜见他行动?吃力,就弯腰替他捡了起?来。
朱颜捡了那书却也?不还给聂微之,反而自己拿在手里翻了翻。是庄子的《齐物论》,聂微之夹了书签,朱颜翻开就是那一页:“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他怎么在看这?些书?
朱颜看向聂微之,聂微之却扭了头寻了个火箸子拨了拨炭炉里的灰,又添了几块炭火。炭炉上的小铜壶里的水沸了,呜呜的响,顶上还冒着烟。聂微之提了下那铜壶却被烫到手,朱颜看不下去,又帮他把壶提下来。
聂微之的矮榻旁有一把木几,上面搁着一套茶具。聂微之布好茶具又从几上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一包茶叶,提起?那铜壶不紧不慢的洗茶。
聂微之擡眼?瞧了下朱颜,笑?道:“坐吧。没有孟臣壶、绞积碳,水也?不是虎跑泉惠山泉,茶更不是明前龙井。可穷人总也?要待客,还望尊驾不要嫌弃。”
朱颜也?笑?道:“没关系,茶很香。”
朱颜把手中的书递给聂微之:“怎么开始看这?些书了?”
聂微之道:“年轻的时候看不懂,临了再?看这?些,反倒品出了些味道。”
朱颜岂不闻其言语之苦涩?朱颜强笑?道:“妾倒想?听公子讲讲书,公子都品出了什么味道?”
聂微之道:“好啊。那就讲刚才你翻到的那一页吧。”
朱颜愣了一下,聂微之却仍是微笑?着摆弄那些茶具:“上面说:‘我怎么知道贪生不是迷误?我怎么知道人之畏死,并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而不知返归故乡呢?丽地守官艾有一个女儿叫做丽姬,晋王召她入宫时她尚不知是天大的福分,整日?以?泪洗面,等到了王宫之后,谁竟知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反倒暗悔之前的整日?以?泪洗面了。因此呢,我们怎么就可以?说,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
或许死后魂归地府,反倒比如今的日?子还要安乐几分。
你不是喜欢写?字么?临过王右军的《兰亭序》吧!王右军说‘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不管活的是长是久,每个人都会死的。生未必乐,死未必苦。说不定人死了之后,回顾前生,反倒会嘲笑?自己那个时候多么痴傻愚蠢。喟叹那段人生,多么悲伤恐怖。”
朱颜没有说话。聂微之端了一个茶盏递给她。朱颜接茶杯的时候碰到了聂微之的手,冰凉,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体温。
他正烹茶,手里捧着热水,怎么就会冷成这样?
朱颜擡头看到聂微之身后大开的窗扇,依稀可见楼下熙来攘往的人流。
朱颜站起身:“妾帮公子把窗子关上吧。公子身子不好,还是别受了凉。”
聂微之伸臂拒开朱颜的手。朱颜又碰到聂微之的手,聂微之也?觉出她手的温度,急忙将手撤回来。
朱颜道:“公子的手很凉。”
聂微之静默片刻,之后才说:“这?窗子少开一会儿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多开一会儿也?不会即刻冻死,无所谓。我想看看底下的热闹。每天只有看着街上喧闹的人群的时候,我才有感觉,我还活着。”
朱颜没有说话。
聂微之又道:“其实你不该来,可是我又确实希望你能来。临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但是我不用你帮我解毒。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不要你的长生蛊。那时候我不要,现在也?不会要。那株雪莲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那时候一株雪莲能救你的性命,却救不了我的性命。就算那时我没有将雪莲给你,我自己吃了,也?多不过再?苟延残喘几年而已。我总不能因为那些小恩小惠,就要你把命交给我。”
“襄和这?样说,可就是不信我了。”安子砚推门而入,直接进了内间,阿温这?才冒个头:“公子,安神医到了。”
聂微之点点头:“我知道了。”
安子砚卸下药箱搁到房间里的圆桌上,两步走过来,自己端起?一杯茶就往嘴里灌:“渴死了……茶还不错,不过我不喜欢雨前龙井。来年新上了君山银针给我留点。”
说着,安子砚还拍了拍聂微之的肩膀:“你放心,你明年一定还活着。后年、大后年也?一定还活着。你不会死,阿颜姑娘也?不会死。”
朱颜问道:“安神医有法子将妾身上的长生蛊引出来了?”
安子砚“呃”了一声,道:“暂时没有。不过我现在有法子在你身上引出长生蛊的子蛊,重新下在襄和的身上。你肯么?”
朱颜道:“怎么引?”
安子砚道:“妇人受孕,能够生产。长生蛊要想?流传后世,自然也?可以?受孕生产繁衍子孙……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有法子,并且伤不到你的性命。”
聂微之摇摇头,道:“算了。我不用你救。我活了这?么久,临了有你们在身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阿柔也?冲进来:“公子不要这?么固执!安神医已经?说了,你和朱颜姑娘,谁都不会死!公子如此又是何苦呢?”
聂微之轻笑?:“你少听他胡说,他是大夫,我也?是。他研究了很久的长生蛊,我也?研究了很久。到底会不会死人,我知道。
蛊本毒物,毒物哪有不害人的?长生蛊虽名?为长生,得到长生蛊之人也?不见得会长生,无非就是身体比常人好些,伤比旁人好的快些罢了。我见过人家养蛊,一个大盅内装着数百种毒物,不喂给它们食物,任它们互相吞食,最?后活下来的虫子就叫蛊。长生蛊号称蛊中圣品,想?必培养的法子更加恶毒。
什么得长生蛊者得长生,叫我看来,不过是以?命换命的巫术。”
安子砚冷笑?道:“呦,你这?半吊子,还跟我较上劲了?你看过几本医术?医过几个病人?我说你跟朱颜不会死,你们就死不了!要是死了哪一个,我把我自己的命赔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