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崔母和徐敏乍一听到前方传来的打斗之声时,俱都心惊肉跳,互相搀着就要推门下车去看。纪玄好说歹说才把二人劝住留在车内,他领着其余人手,既担心陆珩几人,又要时刻提防崔母的安危,可谓是心惊胆战。玄羽营驰骋而来时,他浑身寒毛直竖,生怕来人是敌,连遗言怎么交待都想好了,直至认出人群中的红渠,他才陡然泄力,瘫靠在马车上,里衣都已被冷汗浸透,手中的长刀虽未耍出一招一式,但精神上已经历一场大战。
“纪玄小哥?”绿芙自作主张地从后面的马车跑了下来,看见纪玄的模样,一脸疑惑。
纪玄身体一弹,又站直了,道:“不是让你们待在马车上别乱动吗?你瞎跑什么?”
绿芙一脸坦然,不明白纪玄的紧绷,道:“适才我从车窗缝里看到红渠跟玄羽营的人了,我家姑娘很快就回来了。我怕老夫人担心,先来给老夫人报个信儿,麻烦你让让。”言罢,手一推,径直爬上马车钻入车内。
纪玄只听车内传来几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俄而,就见绿芙扶着满头银发的崔母颤颤巍巍地走下车来,几人不时心焦地昂首远眺前方,直至秦若瑜身骑白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崔母一颗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再次双手合十,垂眸向满天神佛道谢。
等到车队行经刚才恶斗之地时,纪玄在马上又是一阵后怕,看这刀痕剑痕,还有四下散落的利箭,若是玄羽营的人没来……他在马上打了一个寒噤,偷偷去瞟车队中多了的六人,那盔甲,那英姿,谢天谢地啊,六位姐姐,纪某改日一定为你们请上长生牌位。
徐敏心痒难耐,想推开车窗,手刚搭上边沿,就被秦若瑜按住了,秦若瑜冲她摇头,道:“别吓到外祖母。”
徐敏忙把手放下,问道:“表姐,对方是什么人啊?”
秦若瑜回到马车之上就一直被崔母揽在怀里,徐敏一问,她便感觉崔母的手一紧,她忙笑着安慰道:“外祖母别担心,对方的来历,师傅已经派人去追查了。红渠也回来了,外面还有六个玄羽营的姐姐,金吾卫的人也在赶来的路上,后面不会再有危险了。而且,你看,我不是没事嘛,我都说了我不是白混的,带出去的两筒箭都快被我射光了!”
崔母心跳得厉害,佯怒道:“是是是,你厉害!冲锋陷阵你最勇猛,你爹手下的前锋都没你厉害!”
秦若瑜低头不敢做声,徐敏忙笑道:“还别说,表姐今日真是神机妙算!那几筒箭矢真是带对了。”
崔母叹道:“这才出了京城多远哪,就有山匪劫道。明日得传信给你舅舅,让刑部好好查查。今日还真是多亏了陆小侯爷,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日落时分,崔母一行才抵达蓝田的崔家别院。念着白日的凶险,崔母十分殷勤款留陆珩几人住下,一面安排庄内仆人打扫客房,一面吩咐厨房杀羊宰鹅摆酒设宴,又劝道“天色已晚,赶路危险,且白日劳累,好生休息一夜,明日再回长安不迟”,陆珩巴不得留下,假意客套了几句,便顺水推舟满口应承下来。
因着蓝田的汤泉好,长安城的世家大族多有在此置办别院,以备冬日小住的。说来也巧,崔、徐两家的别院恰好相邻,相隔不过数丈之远。早在前几日,徐家就听到了崔府洒扫除尘的动静,猜到崔母等人的到来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此时崔府的一番动静自然没能逃过徐家众人的耳朵。
徐母本带着徐令安和谢蓁在后院闲话,听到隔壁传来的阵阵喧哗之声,谢蓁率先按捺不住地拿眼去瞟,徐母打趣道:“可是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让蓁丫头觉得无聊了?”
谢蓁忙笑道:“外祖母惯会欺负我!我是想着,三姐姐撇下咱们自己一个人在外祖家逍遥快活这么久了,外祖母还不把她抓回来,好好罚她伺候您几日!”
徐母被逗笑了,顺着谢蓁的话说道:“可不是!我原本想着带上你和你三姐姐,再把秦家那丫头也诳来,咱们几个热闹热闹,可谁想到我那老亲家,她的人没被我们诳来,倒把我们徐家的丫头拐了去。你说得对,咱们吃亏了。如意啊,你带上两个婆子,再捎上两屉厨房今日刚蒸的点心,送过去,就说‘我老婆子给亲家母请安,她们今日风尘仆仆,亲家母不如带着两个姑娘到咱们这用晚膳,咱们厨房里色色俱全,比他们现开灶生火要强些。再者,徐家的丫头在她蹭吃蹭喝这么久了,于情于理,今日这顿都该咱们回请’。”
如意满口应下,掩嘴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定一字不落地把话传给崔家老太太。”
如意走后,徐令安垂眸自思道,崔母带着两个外孙女来别院,也不知一路护送她们的是那秦家的宝树,还是崔家的栋梁?若择其中之一,她的蓁儿便没什么可让她操心的了。
“娘,娘!”谢蓁晃了两下徐令安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一擡眼就对上徐母调笑的眼神,谢蓁道,“外祖母方才叫你呢,娘在想什么?”
徐令安掩饰一笑,道:“不过是在想,咱们母女两个替敏丫头在你外祖母跟前尽孝心,一会是罚她给咱们娘儿俩端茶好呢,还是捧羹好呢。”
一句话又把徐母逗笑了,三人说笑间,如意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谢蓁忙问:“可见到三姐姐了?她可好?”
如意笑道:“表姑娘别心急,三姑娘好着呢。老太太,我把您的话悉数说给崔家老太太听了,崔老太太说,可巧了,今日他们宴客,让咱们别开火,她做东道,请您吃席。还说‘让您的孙女白吃白住这么多天,不请做祖母的吃一顿可说不过去’。”
如意一说完,院内众人都哄笑不止。
徐母笑得流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又问:“宴客?她不是今日才到?这客莫非就我们几个不成?”
“呸!老太太可真会擡举自己!”如意抢白了一句,又惹得众人开怀大笑,她继续说道,“是要宴请金吾卫的陆将军呢。我悄悄问了三姑娘身边的碧螺,原来崔老太太他们今日出城,一路都是陆将军带着金吾卫护送的,听说还有几个玄羽营的女将军,是半道上遇见的。听闻今日路上还有山匪,好生惊险,是以崔老太太才要设宴给众人压惊呢。”
谢蓁一听徐、秦二人遇险,捂嘴惊呼一声,又连声追问:“那三姐姐和秦家姐姐可有受伤?崔家老太太可还好?”
如意笑道:“表姑娘放心,金吾卫和玄羽营的人都武艺高强,有惊无险。我去时,远远瞧了咱们三姑娘一眼,活蹦乱跳的。”
徐母听得直皱眉,兀自嘀咕:“怎么又有山匪?我记得你们回京城的时候也是遇到了贼匪,怎么今日又遇匪,难道是流年不利?往日也没听老三夫妇提起过遇匪,怎么这几个月冒出这么多劫匪?两次遇匪都有这秦家丫头在,莫非是她八字太凶?”
徐令安坐得离徐母最近,闻言一怔,心下摇头叹道,她娘什么都好,疼女儿疼孙女疼外孙,还疼孙儿……她知道她娘近日在为徐敦和徐攸的婚事发愁,徐敦势必要讨一个继室,徐攸想定下谢蓁之事又被自己三番两次挡了回去。她猜,她娘是打过秦若瑜的主意,她心中苦笑,莫说徐攸不上进、徐敦是个浪荡子,即便徐攸春闱一举夺魁、徐敦痛改前非,凭魏国公府如今的形势,秦家也不可能瞧上徐家这么个烂摊子。徐母骂赵氏“人莫知其子之恶”,徐母亦何尝能免俗。就连她都不肯让谢蓁嫁的人,手握重兵的秦槐怎么可能让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她娘还觉得人家八字凶,人家便是克夫,也轮不到徐家去提亲。倒是金吾卫……徐令安心念一动,竟是金吾卫送她们来蓝田的,这位陆小侯爷莫非……
母女连心,徐母也忽然想到了这一层,她一把抓住如意的手,问道:“金吾卫陆将军?可是宣武侯陆珩?他几时跟崔家这么亲厚了?”最后一句当然是问给自己听的。
如意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无措地说:“应该是,我听到有人唤他陆小侯爷。其他的,奴婢不知。”
徐母挥挥手,道:“既如此,各自回房梳洗一下,咱们到了时辰就过去。”
大明宫紫宸殿内,边肃晴对着龙座上之人俯身跪拜道:“玄羽营边肃晴奉命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帝大手一挥,道:“边将军请起。嘉儿可好?她可有话要带给朕?”嘉儿是长公主乳名。
边肃晴起身肃立,从衣襟之中掏出一个火漆封缄的信封,道:“长公主一切安好,有书信送呈陛下。”说罢,微微倾身,双手平举着信封,宣帝边上的宫人忙疾走下去,接过边肃晴手中之信,快步捧到宣帝眼前,宣帝伸手抓过,一下就将信封撕开,有些颤抖地展开信笺,双眼微润地读起女儿的信来。
家事一半,国事一半,待读毕一半国事时,宣帝先将手中纸张放下,用镇纸轻轻地压住女儿的墨宝,才怒不可遏地问道:“竟有此事?他好大的胆子!”
边肃晴垂首敛眉,道:“此事千真万确!秦大人已将证据查得一清二楚,公主殿下也已派人核实。秦大人和殿下发现近日边境有异动,事关重大,故派微臣进京面圣。”
宣帝脸色一变,道:“可要紧?”
“暂时无妨,一切都在殿下和秦大人的掌控之中。”
宣帝颔首,道:“朕会立即派人彻查此事,三日之内就给你一个答复带回凉州。为免打草惊蛇,这三日你别在京城之中露面,朕派人在大明宫中给你们安排一处偏僻的宫舍。”
“启禀陛下,微臣可否出宫去蓝田?”
“蓝田?倒也可以。边将军可是有亲友在蓝田?”宣帝好奇地问道。
边肃晴微微笑道:“微臣有一徒弟,今日进京之时,她正好出京要去蓝田小住。这三日,微臣可去蓝田与她同住,三日后进宫领旨。”
宣帝呵呵笑道:“是了,朕想起来了,你那徒弟,是秦槐的女儿吧,她舅舅是刑部尚书崔之沣?”
“正是。”
“去吧。皇后的侄儿今日也在蓝田,边将军见徒弟之时,可顺便见见朕的侄儿。”宣帝一脸深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