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道出羲皇(3)
先生有道出羲皇(3)
元玉低头行了礼,又垂眸擡起头来,李庭芜看了他一眼,笑道:“没想到今年的榜首不仅才华出众,还兼了一张好容颜,倒是不枉这个名字。”
听到这话,孟固源等人侧头看了他一眼——对方穿着殿试统一的生员襕衫,圆领宽袖,下施横襕,虽然屈膝跪着,但也能看出个子不低,苍葭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宛如一株迎风无摧折的翠竹,显出了几分铮润的气质来,至于容貌,确实诚如陛下所言,朗目疏眉,姿容如玉,长睫轻垂时,无端地让人想起天上溶溶月色,落于庭阶。
面对这么多人的视线,元玉仍然面色平静,俯身行礼不卑不亢道:“多谢陛下夸赞。”
李庭芜问:“你这一手字,倒与我儿有几分相像,可是曾师承崔大家?”
元玉道:“下员不才,未曾有幸跟随过崔大人习字,想来只是巧合——能和太子殿下相像,是下员的荣幸。”
“那确然有缘,”李庭芜笑了声,没有追问,拿起手中的考卷另问道:“你的策论朕逐字逐句看了,就算不论结尾,也是能端得起榜首之名的……”她话未毕,如有实质的眼神落在元玉身上,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才继续问道:“你敢提出此策,想过后果了吗?”
元玉的考卷李庭芜看完就反手盖在了桌面上,甚至都没让孟固源重审,在场的除了李藏璧猜出了母亲的心思,其余人估计都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天家威势之盛,只不过是轻轻的一个垂视就足以震慑人心,元玉长睫微颤,心下却无比坚定,开口道:“陛下心之所向,文武剑峰所指,此策虽艰,但也泽披后世,故下员愿承一时骂名,不忘初心,助陛下再现永观之隆。”
“好,”李庭芜满意地点点头,于案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青年,道:“还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不要忘怀。”
……
名次已定,接下来就是传胪赐宴,殿试前三名今夜便会宴于礼部,君臣同乐,明日则打马游街,于正仪门外的青鸾衔喜设“恩荣宴”,待到三日后殿试所有的名次于干京应试院门口公诸,他们就需要去往鸿胪寺学习仪礼,皇帝会赐榜首朝服、冠带和宝钞,最后再由榜首代表崇历二十三年的所有殿试考生谢恩,本次应试正考的文考就算全部结束了。
从文昌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至黄昏,前来参与此次殿试的官员正与李藏璧行礼告退,她挥了挥手,擡步朝殿外走去。
早就等在一边的裴星濯拎了个食盒跑过来,说:“结束了?殿下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殿试一日事忙,她虽是用了早膳来的,但没正儿八经地吃午饭,只在母亲看考卷的时候吃了几块枣酥。
她兴致缺缺地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正准备和裴星濯离开,可他却擡目望向她身后,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说:“元、元……”
“元什么元,”李藏璧眼疾手快地往他口中塞了一块糕点,说:“回宫了,我要吃水晶肘子,你吩咐做了没?”
“做、做了,”裴星濯还没反应过来,又扭头看了好几眼,说:“不是啊,殿下,元先生怎么会在这?”
李藏璧拍了拍手往前走,淡声道:“他是今年应试正考的榜首。”
裴星濯瞪大眼睛,显然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道:“……元先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努力消化了一会儿,扭头看李藏璧没什么情绪的脸,说:“殿下……您没生气吧。”
李藏璧莫名其妙,说:“我生什么气?”
裴星濯迟疑道:“可是您看起来挺不高兴的。”
李藏璧摇了摇头,顺着漫长的宫道往前走,夕阳西下,晚风悠悠,恰如她离开庆云村的那个傍晚。
————————————————
今晚的宴会设在禁宫西北角的观澜阁,皇帝和此次参与文考殿试的官员都会出席,李藏璧自然也不例外,等到了明日正仪门外的恩荣宴,便只由礼部的人主持,朝中的官员和今年参加殿试的其它考生都可以参加。
天色将暗时,东紫府的步辇停在了观澜阁外,左丞孟固源在外亲迎,李藏璧行了个晚辈礼,还是唤道:“孟先生。”
孟固源笑了笑,擡手引她入宴,道:“殿下请。”
李藏璧点点头,随其踏入殿内。
殿中暖香阵阵,席面仍在布置,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三五成团,正围着元玉等人说着什么,随着殿门内官一声高唱,众人纷纷回过头来,朝李藏璧屈膝下拜,道:“太子殿下万安。”
李藏璧看着不远处与众人一同俯身低头的熟悉身影,沉默了好几息,才缓声道:“起来罢,不用管孤,你们自娱即可。”
众人齐声应是,她便带着裴、郦二人向左首的桌案走去。
虽然李藏璧这般说,但太子殿下在这,他们也不敢太过无礼,没一会儿还是各自散了,坐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元玉等人因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座位被安排在了列首,即在李藏璧身侧序三。
裴星濯跽坐在李藏璧身边给她倒酒,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元玉,又看了看自家殿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好奇怪啊。”
李藏璧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说:“闭嘴。”
这边李藏璧不知如何自处,元玉更是强撑镇定——不算上去年除夕那夜,他和李藏璧已经两年多未见了,这么长的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倒是说到做到,这两年多来没有一次听过自己的消息,银钱却每个月都差人送来,每次蒲一菱将钱袋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都期待着会有她的只言词组,可是一次都没有。
他拜托蒲、耿二人为他带回一点她的近况,不论是什么都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开心……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两年真的太久了,他想她也想得实在太苦,今日从偏殿里走出来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委屈,又是怨又是恨,可现在坐在她边上,起伏的心潮却又归于平静。
她没办法再抛弃自己了。
……
李藏璧到了没多久,李庭芜就从后殿入了席,坐在上首饮酒开宴,观澜阁外起了灯,殿中奏响了丝竹管乐之声,觥筹交错间尽是源源不断的一声声恭喜。
元玉作为李庭芜钦点的榜首,自然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在场的官员或高或低都来敬了他一杯,他照饮不误,没过多久玉白的脸上就浮现了红晕。
李藏璧看在眼里,微微侧头朝裴星濯递了个眼神,又看了一眼元玉桌上的酒壶,他立刻意会,趁着第二壶酒被呈上的时候迅速将其换了下来。
元玉自知酒力一般,但在此宴中又不能不喝,正担忧自己若是醉酒会不会殿前失仪,下一息杯中醇香的酒液就突然变成了寡淡的白水。
他心下惊疑,但表面仍神态自若地和前来敬酒的官员推杯换盏,几杯清水下肚才缓过神来,飞速地瞥了身侧的李藏璧一眼。
……
因着李庭芜明日还要出发去奉山围场准备后两日的武考,故而宴至中途就走了,让李藏璧代她坐宴,众人纷纷起身恭送皇帝离开,殿中的气氛又松快了些许。
李藏璧从文昌殿回去后吃了半个水晶肘子,此时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式也没什么兴趣,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擡臂饮酒,裴星濯小声劝她,说:“殿下,你要不少喝点吧。”
她摇摇头,正想说没事,左侧紧接着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