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人细把香英认(3)
忆人细把香英认(3)
院中,钟自横正盖着薄毯闭目小憩,落日的余晖洒在窗前,营造出一种格外温暖的氛围,李藏璧和元玉一同在厨房中忙活,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今日听钟自横说了他自小所经历过的那些,李藏璧自然是心疼的,但元玉似乎已经不在意了,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有些不虞道:“父亲怎么和你说这个。”
李藏璧问:“怎么了?”
“没,”他低着头择菜,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那些卑怯懦弱的过去……他可以偶尔拿出来在李藏璧面前示弱,但不代表他愿意让对方全都知晓。
李藏璧道:“当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慢慢往左移了一小步,将手中处理好的菜叶放到水盆之中,说:“只是你父亲觉得对不起你,把话说出来了或能纾解一些,所以我便听了,若是你不想让我知道,我现在也可以全忘了。”
她的本意是她绝不会于此事上多言什么,但不晓得元玉又怎么理解了,择菜的动作一下子顿住,转而抓住她悬在水盆上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他急着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声音慢慢弱下来,有点泄气,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我小时候很好欺负的。”他不想让她知道。
母亲只晓得让他读书,其余干什么都好像是错的,他受了欺负也不敢说,若不是被钟自横发现,或许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李藏璧笑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侧头看他,说:“哪些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帮你揍他们一顿。”
元玉本以为她是开玩笑的,眼神望过去,却对上了她认真的神情,仿佛只要他说出名字,她现在就会一个个找上门,然后二话不说地擡脚踹过去。
想起那个画面,元玉有点想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又不知怎么开始泛起酸涩来。
他讨厌衣服被弄脏,讨厌那些小把戏,讨厌那些人自以为无害的恶言恶语,讨厌必须要掩盖住的疼痛和瘀伤……那段日子里他最想要的不是将这些事告诉大人,而是将他们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如数奉还。
可是很显然,幼年的他并不具备这个能力,不管是言语还肢体,而父母也不可能帮他揍回去,周先生的管束至多也不过是罚抄文章或是打手板,而这些东西他早在家里就罚够了。
为什么呢,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欺负他,为什么是他遭遇这些。
幼小的他还不能理解很多高深复杂的东西,只是觉得委屈,可那些委屈无从消解,便在日复一日的堆叠中沤成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痕,随着时间的逝去渐渐结痂,但依旧横亘在他心间不曾脱落,难以痊愈。
现如今听到李藏璧这般说,元玉心中五味杂陈,幼年所缺失的那一角好像突然被补全了一点点,所产生的情绪让他感到有点陌生。
“你笑什么,”李藏璧握紧他蜷在她掌心的手,问:“你不信?我说真的。”
“我信,不过现在还是算了罢,”元玉温和地看向她,唇畔还停留着浅淡的笑意,顿了顿又小声地说:“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此话一出,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立刻暧昧了起来,元玉想到了什么,纤密的长睫微微颤抖,躲闪着落在她的嘴唇上。
见李藏璧没有拒绝,反而还笑盈盈地望向自己,元玉勉强鼓起勇气,慢慢倾身,将一个柔软而轻盈的吻落到了她的嘴唇上。
动作停滞在唇瓣相触的这一刻,两个人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夕阳西下,斑斓的晚霞从天际不断倾倒,金色的灿光映亮了李藏璧精细的眉目,她微翘的长睫上盛着碎金,琥珀般的瞳孔中只余下了他一人的身影。
他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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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吃完晚饭,元玉照顾钟自横吃完药歇下后,李藏璧才问了他白日里所疑惑的那个问题,原本以为对方也会说不舍了或是习惯了诸如此类的回答,却没想到元玉听了之后神色变得有些难看,思忖了几息才说:“本来是准备搬回明州府的。”
元方池自缢,元汝安和柴瑾根本接受不了,尤其是元汝安,刚得到消息就悲恸过度以至数度晕厥,而钟家伤心之余也更加忧心钟自横和元玉,想要将他们接回明州府,原本元玉前往明州府探望祖父母时都差不多将此事商量好了,可最后却依旧没有成行。
李藏璧问:“为什么?”
元玉没有立刻回答,思忖了几息神色犹豫地说:“阿渺,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听了吧。”他不想找借口搪塞她,但此事说出来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处。
还有隐情?
李藏璧挑了挑眉,问:“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吗?”
元玉迟疑道:“我不确定。”
见他这番神色,李藏璧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斩钉截铁道:“说。”
元玉有些挣扎,好几息后才像是做好决定,先认真叮嘱道:“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件事你听完真得忘了,也不要想着为我出头什么的。”
李藏璧依言点点头,也认真地答应道:“好。”
“……是因为我发现有人跟踪我。”
思及旧事,元玉也是满心疑虑,缓声道:“母亲走后,我和父亲扶棺回到了明州府,当时因为要送葬和举办丧仪,所以我和父亲在集川道多停留了一段时日,没有急着回庆云村,就是那段时间,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听到这话,李藏璧神色一凛,问道:“是谁?”
元玉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虽然不明显,但也没有很隐晦,好像就是想让我知道自己在被监视着,以此作为威胁。”
“威胁?”
“嗯,”元玉点点头,说:“大概有十来个人,每次在我出门的时候跟着我,如果我靠近城门他们就会直接出现,但我如果往城内走他们又会继续隐藏在人群里,所以我猜测他们是不想让我离开明州府。”
李藏璧不解:“什么意思?”
元玉道:“就是……当时因为我正考被划出录榜的事,我母亲求告各方不得,想要上京,但是却被人拦下来了。”
李藏璧道:“你觉得监视你和拦你母亲的人是同一批人?”
元玉道:“我不确定,母亲没有具体和我说过她当时去明州府的事情,我只是这样猜测。”
李藏璧问:“是怕你也不甘于自己的成绩,上京再报吗?”
元玉说:“有这个可能,但当时我已经无力去应对这些,又怕父亲和元、钟两家为此事所扰,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搬回了庆云村。”
李藏璧道:“他们便没再出现了吗?”
元玉摇头,道:“崇历十四年的时候仍在监视我,我去镇上的时候也会看见,但冬日后便再没出现过了。”
李藏璧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重复道:“崇历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