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绝路(3)
日色西沉,作别时,邵兰亭说不要再来了,免得打草惊蛇。
韩临答应下来,立在门口,望着暮色中的故交,迟迟没有离开。
“不用担心我,我没多少时日了。”邵兰亭开解道,送客时,如当年求韩临送求和书给易梧桐一般,作了个长揖,说:“韩临,你的日子却还长。保重。”
这就是最后一面。韩临走过曲折的小路,到外面同月老祠的邵竹轩摇了摇头,邵竹轩见状垂头丧气地送他上马。
临走前,韩临说近来这附近不太平,让他早些下山,路上注意些。
下山路上,隐约传来孩童的哭声,韩临循着哭声策马找过去,寻到一片竹林前,那哭声却忽然停了。
韩临下马,拔出了长刀,向竹林中走了数步,忽见竹林深处走出一个高大的人。
那高大的青年见到来人,道:“小韩?”
韩临也道:“杨大哥!”
杨立业是韩临当年在长安结交的朋友,前两年路过金陵,专程去与韩临叙过旧,这次重逢是在两天前的街上,说是出来游历看春景。
二人寒暄片刻,韩临问杨大哥怎么到山上来了,他说来看风景,不留神迷了路,还好遇见了你,咱们一道下山吧。
韩临说好啊,我的马拴在前头。
杨立业谢过他,领在前头走了两步,侧身避过直刺腰眼的刀锋,大声道:“韩临你做什么!”
韩临冷冷地道:“你衣领上沾了血。”
杨立业缓了缓脸色,向他走过去道:“兴许是中午杀野鸡时溅上去的,我可迷了不久的路啦,幸亏碰见了你。”
韩临挥刀直指向他,没问他怎么入了邪道要吸孩童的血,只道:“那孩子在哪里?”
杨立业见他目色寒冷,也知多辩无用,扯扯嘴角,露出个没意思的表情:“韩临,如今的你对上我,连自保都难,何必要强出头呢。”
韩临依旧在问:“那孩子还活着吗?”
“哭个不停,让我打晕了。”杨立业讪笑了一下,向韩临抛出好处:“小韩,杨大哥当年在长安也算照顾你,前年向你问清楚了伤势,大哥虽在欢场厮混,却也时刻为你留意着。没想到今年年初,阴差阳错真给我弄到一本采补心法,恰好对症能助你涵养心脉恢复武功。虽然是魔教的东西,但是不害人。”
为吊人胃口,他故意停顿了很久,才又接着道:“现如今你不是朝廷的人了,又没给上官阙在背后逼着,大家兄弟一场。这样吧,小韩,今天的事你权当没看见,作为谢礼,杨大哥把那心法给你,顺便指点你怎么练。”
今日之事给熟人撞见,为保名声,杨立业是决计不能放人走的,他也并不忌惮这废了持刀右手的小刀圣,杀了倒很方便,只是有心给自己谋些好处。说完这些话,他就一直紧盯对面那张俊极了的脸。
却见对面的人不为所动,依稀好像当年那个小刀圣站在对面,口吻都一样:“山下这时节,到处都是放风筝的小孩。杨立业,你一路杀了十几个孩子,一旦从这里逃走,又要去害人。今日我既然见到了,就不可能放过你。”
杨立业叹了一声,拔出铁鞭惋惜道:“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算了,到了地下,可别怪大哥啦。”
刀劈过来时,杨立业挥鞭相格,哪知虎口一阵剧麻,还不及反应,下一刀便横削向他的喉颈,刀风内劲浑厚,丝毫不见前年力竭气弱的模样。
不过十几招,铁鞭打不出去,他心知不妙,勉力格挡着,不敢正面迎战,转身便想逃。
然而难缠的长刀追着他劈砍,数十回合后,他的腰腿给锋利的刀刃划出伤口,动作只迟了那么一下,便给人踹中胸口踢翻在地。还不及爬起,紧握铁鞭的手为靴跟踩住,紧接着一阵剧痛,是韩临碾碎了他的指骨。
眼见韩临踢远了铁鞭,长刀贴着他的脸直插下来逼问孩子的下落,杨立业仍在不可置信:“不可能,你的武功当时我试过,你的确是废了,一年多不见,你怎么会恢复到当年的四五成功力?”
随即回想起韩临方才听他说心法时既无惊又无喜,面色丝毫未变,他忽地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哈哈大笑道:“老子竟然让黑吃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韩临,你堂堂刀圣,正派少侠,竟然练就了魔教淫//邪的采补功法,若让江湖人听见,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话音才落,杨立业就见韩临笑了,他心中一寒,这是此番见面,韩临对他露出的唯一一个笑。
随后他听到韩临冷静地说:“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甚至没有否认。杨立业明白这是对死人的态度,立时吓破了胆,开始大声求饶,韩临问他把孩子藏在了什么方位,他置若罔闻,为了活命极力地推销自己:“你、你有没有男人,有也没关系!”说着话,他还试图向压在身上的韩临顶胯:“刀圣知道的,我、我精通房中之术,可以供你采补练功,我保证一定叫你欲仙欲……”
剩下的话被割破喉管的血封堵住,再也讲不出了,那张丑态百出的脸就此僵硬。
韩临往他心口补了两刀,又去试了试鼻息,看没气了,转身去竹林寻找孩子。
寻了几圈,才在废弃的竹屋中找到被缚住手腕昏迷过去的孩童,韩临寻来些草药为他止住血,抱他寻回马,一路快马下山,寻到邻近的官府,说是上山时在路边捡的。
解决完这桩事,韩临进了间成衣铺,到镜前照看。
今天这几件事他都不准备告诉上官阙。他承诺隐瞒邵兰亭的行踪,自然不能同上官阙讲;杀杨立业的事,倘若说了,上官阙势必要提当年逼他去杀的朋友是如何恶贯满盈,讲自己的正当性,讲难处,要他体谅,说他任性。
反正在他嘴里他总是没错。韩临并不想听那些。
韩临杀惯了人,为方便行事,很擅长避免衣上染血。不过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那尊大佛,还是要再谨慎些。
快马下山,身上的烟气早被风洗去,从成衣铺出来,韩临又到街边买了碗茶,喝茶冲淡喉底烟气,凑巧碰见上官阙宴请的客人,才知道今天的宴早散了。
嗅了嗅,韩临确信身上再无烟气,决定先到原定的茶楼看看。
昨晚到了床上,凡是应对上官阙,韩临一律答遵命,惹得上官阙恼了便道属下知罪。待到上官阙勉强忽视他的乱来,做到一半,他又哑着声向他师兄汇报起从前某项任务的过程,如此种种,胡闹了一夜,气都喘不匀了,也没忘了喊上官楼主。
他心知才胡闹过,今日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妙。
晚霞未散,勒停下马,韩临刚上台阶,便见宴饮的茶楼正对门的位置坐着个人,只是坐着,不叫茶,也不饮酒。
见了韩临,上官阙站起身,说回去吧。
韩临牵着马同他步行回客栈,问等了很久吗。
上官阙说没有,刚散。
韩临嘴边让他可以先回去的话只好打住。
天顶为晚阳烘成桃花色,街巷里吹起春日的晚风,趁着风势,许多孩子在空阔处放起了风筝。
半路遇上老妇人摆的摊子,尽是异族首饰,上官阙停步去挑看。
等人的工夫,韩临握着马缰,挨个盯着人家的编织品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