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傍晚的陵园比白日更添肃穆，人很少，大片黄绿相间的草地铺展在长长的阶梯两侧。

拾阶而上，沈屹舟领着江璃走到一间名为“海亭”的尖角凉亭，檐下左手边伸展出一条石板铺就的小径，尽头处，一棵柏树笔直挺立。

这儿没有墓碑，沈妈妈的新家，就在四季常绿的柏树下。

“妈，我带江璃来看你了。”

闻言，江璃俯身把怀里的异色玫瑰花束倚在树干旁，然后腰弯得更低，鞠了一躬。

“秦阿姨，您好，初次见面，我叫江璃。”

沈屹舟也摘了帽子，欠身致意。

起身转头看向身侧，沈屹舟眼里有几分浓郁的暗色。

其实江璃不知道，她们俩不是第一次见面。

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家长会，也是百日誓师考前动员大会，江璃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主席台发言，沈屹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小小的身影。

他离得太远，连江璃的脸都看不清，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得痴迷。

坐在身旁的沈妈妈自然能注意到儿子异常的亢奋，她一问，沈屹舟便老老实实点头，少有的羞涩，耳垂泛起红晕。

连同他将近三年的暗恋，都被妈妈打探了出来。

那时的沈屹舟还做着高考结束后正式认识江璃的美梦，并不曾想到这会是妈妈唯一一次见到江璃的机会。

“我可以摸一下吗？”江璃指指还不算粗壮的笔直的树干，询问道。

沈屹舟微微弯了唇角，点头：“嗯。”

山上的陵园温度比山下低，江璃穿得挺厚，但白皙的指尖还是有些红。她轻轻触上粗糙的树干，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阻碍，感受到生命的不朽。

江璃在心里暗暗告诉阿姨：虽然人生无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他走到最后，但我会努力也学着对他好的，您不用担心。

“你现在这么优秀，阿姨看到一定也很欣慰。”

江璃收回手，仰头注视沈屹舟——在唯一的亲人面前，他比平时更显内敛，像是努力把巨大的悲伤包裹在心脏，但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苦涩的震颤。

换做她尚且无法想象失去双亲的痛苦，沈屹舟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恐怕那时候更无助，更绝望。

沈屹舟只是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他一直觉得，妈妈的人生，都是因为他才毁掉的。

可妈妈很爱他，无条件地爱他，而他也很爱妈妈。

这种亲情的羁绊，不能解释为单纯的甜蜜，于沈屹舟而言永远带着酸涩，矛盾又内疚。

尤其是，妈妈没有等到他买下京禾湾的房子的那天，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沈仲轩说过，要把京禾湾的房子作为礼物送给妈妈，但他食言了。”

“可是……妈妈没有等我那么久”沈屹舟垂眸，眼底晦暗，“等我买下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

妈妈并不是非要住在那里不可，但在沈屹舟眼里，那是妈妈生命中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那个男人对她，一直都是逢场作戏。就算有少得可怜的真情，也充斥着欺骗。

于是这几乎成了妈妈的执念，沈屹舟不说，但心里早已发誓，一定要靠自己给妈妈买下那套房子。

就算只是为了争口气。

肩膀感受到重量，是江璃在轻抚。

“啊，难怪……”

江璃蹙着眉，看向沈屹舟的眼神掺了些许惋惜。

错过，光是听起来，都充满了遗憾。

何况那个人是他最爱的妈妈。

所以对沈屹舟来说，那里不过是一栋房子，不是家。相反，每每踏进，就时刻提醒着他，妈妈已经不在了。

江璃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在家里准备的惊喜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但是，我觉得，对阿姨来说，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如你幸福重要。”

“而且，房子是你送给她的礼物，跟那个人没关系，她肯定很高兴。”

江璃其实不太会安慰人，这些话，已经是绞尽脑汁。

但愿能让沈屹舟好受一丁点。

“比起这个，她应该更开心见到你。”

沈屹舟声音轻柔，伸出手轻抚着江璃乌黑的长发，深邃的眸子里，便荡漾起暖意。

江璃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并不理解沈屹舟话里的深意。

“额……你要不要和阿姨单独待一会儿，我先下去等你？”

“好，去车里等吧，暖和一点，我马上就下来。”

沈屹舟把车钥匙递到江璃手上，轻轻捏了捏，纤细指尖凉得他皱了皱眉。

“没关系你们慢慢聊，我不急。”

看着江璃的背影一跳一跳消失在阶梯拐角，沈屹舟收回视线，蹲下身也轻抚着面前青翠的枝丫，茂密的草丛挠着脚踝，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