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狠心的鸣起
闻堰脑中‘嗡’得一声,眼前阵阵发黑,他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的也只有虚声:“你说什么?……”
汪宇一把将闻堰扶稳,哀哭着张脸道:“您上午在御书房到底同陛下说了什么呀!自您离开之后,陛下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不肯出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眼看着即位宴马上便要开始了,陛下却突然说自己想吃林檎,还不要切好的,要自己切着吃,义父便让奴婢送了一盘林檎和一把切果子用的青铜刃进去,请陛下吃完尽快动身去参加即位宴。”
“当时奴婢进去的时候,陛下背对着奴婢躺在床上,也看不见神色,只是没头没尾地问奴婢:人为何,可以如此心狠。”
“奴婢不知陛下心中所想,便试探着问陛下可是有心事,可陛下却又不回奴婢了,只是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人向来、都是心狠者居多……只是我以为、他与旁人,不一样,以为他会,对我心软。”
汪宇学着公冶鹤廷的口吻,将他当时所说的话向闻堰重复了一遍,甚至连公冶鹤廷那因还不擅长说话,所产生的断句,都学得一模一样。
闻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然后呢?……”
汪宇:“然后陛下便让奴婢出去了,奴婢本以为陛下吃了林檎后很快便会出来,可过了一刻钟里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便要误了即位宴的吉时,义父便差奴婢再度去敲御书房的门,谁知这回里头竟是连应都没有人应了。”
“义父同奴婢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又叫了陛下数十回,见还是无人回应,怕陛下是在里头睡熟了才叫不醒,便自作主张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却见里头根本没有人,桌上的林檎只少了一个,那把足足有十二寸长的切果子用的青铜刃,却同陛下一起不见了!”
“御书房中靠御案的那边有扇透气用的窗,奴婢随义父进去的时候,那扇窗正大敞着,当时义父便道不好,即刻下令让宫人们在皇宫各处逐一搜寻,可陛下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上万宫女太监,加上几万禁军,寻了足足一个半时辰,都未能寻到,最后是一织染署的宫女,在经过一处废弃多年的冷宫之时,见那常年紧闭的宫门大敞着,便好奇进去瞧了瞧,这才发现了切腹自尽后,倒在荒树下的陛下……”
“当时血流了一地,那宫女未曾见过陛下,还以为宫中发生了凶杀案,吓得当即大叫着跑出了冷宫。冷静些许之后,又想起陛下身上所着的玄色暗金纹龙袍和掉在地上的十二道玉旒冠冕,斗胆猜出了陛下的身份,就近通报了禁军,义父和奴婢这才紧赶慢赶地在午时过完前寻到了陛下,可陛下眼下的状况,这即位宴显然是参加不了了,义父命人将陛下抬回了寝宫,又传太医院院判及其手下医术最精湛的几名太医前往行云宫为陛下疗伤,叫奴婢来应天殿将此事告知您……您放心,陛下出事的消息,已经下令全宫封锁了,谁若胆敢传扬出去,必株九族。”
言至此处时,闻堰已经寻了个由头遣散了等在应天殿外的文武百官,取消了即位宴,处于和汪宇一同前往公冶鹤廷寝宫的路上。
除去遣散官员之时,闻堰还算镇定,之后这一路走来,他整个人仿若丢去三魂七魄一般,仅剩一尊空荡的躯壳,全然凭着本能在行事和说话:“他伤势如何了?……”
还有没有救?
公冶鹤廷虽不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可毕竟是自己所效忠先帝如今唯一能继承大统的血脉了,不承想登基第一日竟便出了这样的事,汪宇一时间哽咽起来,抬手抹泪道:
“足足十二寸长的青铜刃啊,尽数没入腹部,陛下对自己下了死手,是冲着没命去的,便是太医院院判医术高明,精通缝合之术,可陛下的胃脘和回肠皆受重创,又失血过多,便是剖开腹部将伤处一层层缝上,亦有因感染和失血过多再也醒不过来的可能……”
闻堰的呼吸颤抖起来:“就没有可能……他不是自尽的吗?……”
汪宇摇了摇头,啜泣道:“陛下被发现的时候,面上的泪还未干,那枚同陛下一起消失的林檎,滚在一旁,只咬了一口,上头的齿痕处除去泥灰之外,沾满了陛下口中的血……陛下是切腹自尽之后,趁着自己还未昏迷前,去吃那林檎的。”
若公冶鹤廷是被人刺杀的,又怎会在被人刺杀之后,还要忍痛去吃那林檎?
再者,行刺者既能寻到置公冶鹤廷于死地的机会,又怎会让公冶鹤廷留有一口气,有力气去吃那林檎?
所以,他必然不是被刺,而是自尽——
实际上,当闻堰听汪宇说,公冶鹤廷出事前,说想吃林檎,还要自己拿刀切的的时候,他便知道了。
林檎是公冶鹤廷最喜欢吃的果子,他幼时过得苦,林檎却少有不甜的,闻堰带他离开兮山谷后,问他喜欢吃什么,他起初不说,闻堰给什么都吃,后来两人心意相通之后,他才告诉闻堰,他喜欢吃林檎。
此后,闻堰便经常买林檎给他吃,他向来是用水冲洗过后,便连皮带肉啃的,从来不切。
寻常人吃完林檎都会剩一个带细小果核的果心,他却珍惜地吃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肯剩下。
闻堰想起那人吃林檎时绿眸亮晶晶的模样,他笑着问那人甜不甜,那人便认真地将手中的林檎递过来给他咬,他就着那人手咬上一口,道:“同与鸣起在一起的日子那般甜。”
那人面上顿时露出害羞的神色,转过头闷闷地啃着林檎,唯独殷红的耳朵暴露他心中的欢喜。
那么甜的林檎,却在最痛的时候吃,还会是甜的吗?
闻堰赶到行云宫时,太医院院判正携手下几名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在殿内施展缝合之术,清澈的水一盆盆地端进去,换做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
待太医院院判携几名太医一起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闻堰站了一下午,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他一动,整个人便失控地往前倒,同样在外守了一下午的汪庙和汪宇父子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闻堰却固执地将手抽回来,身形不稳地上前,抓住太医院院判的手,他面色惨白,眼底血红,竟是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如何?……他还……能不能活?……”
太医院院判见遇事向来沉着冷静的闻堰如此反应,心中颇有几分诧异,便是先帝驾崩那日,也不见闻堰这般,这刚刚登基的新帝便是没了,不是还余四位姓公冶的王爷么,到时另立皇储便是,只要有闻堰在,大胤倒不了。
这新帝到底有何特殊的?听说大字都不识几个呢。
诧异归诧异,太医院院判倒也没往别处想,只以为闻堰是心疼先帝唯一可用的血脉,他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如实对闻堰道:“哎……听天由命吧,十日之内,若是能醒过来,便还有救,若醒不过来……丞相大人便,为陛下准备后事吧……”
闻堰听罢,缓缓松开太医院院判的手,神情恍惚地朝殿内而去。
汪庙和汪宇作势要跟上去,被闻堰拦在了外头,下令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他知道,鸣起最喜欢同他单独在一处,不喜被旁人打搅。
将殿门轻轻合上后,闻堰转身,看向那静静卧于榻上之人。
行云宫主殿内有足足十座巨大的落地九龙烛台,此刻烛台上的每一簇烛火都在随着方才殿门的开合微微摇曳着,那些烛火加在一起,使得殿内灯火通明,而在色泽如此温暖的灯烛的照耀下,榻上之人的脸色还是白得近乎透明,没有半分血色。
上午还站在御书房中,中气十足地质问闻堰,为何要抛弃他的人,说要闻堰滚出去,再也不愿见到他的人,此刻便悄无声息地躺在了这里,不论闻堰怎么唤他,都不肯再搭理闻堰了。
闻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鸣起所说的,再也不愿见到他,是这个意思。
怎么会呢?
如此能忍痛受苦的鸣起,怎么只是在闻堰这里遭了点委屈,便伤心难过得连命都不想要了呢?
怎么会呢?
闻堰在心中反复问了自己数遍。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错了,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他怎么能用寻常人的思绪去揣测鸣起呢?……
鸣起自小过得便不是寻常人的日子,自然不会有寻常人的思绪,他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他怎么能接受,在这世上唯一爱他,说要永远陪着他,而他也付诸身心、乃至生命去爱的人,那样残忍又毫不留情地伤害他呢?
闻堰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鸣起的心中,到底占据着怎样可怕的份量。
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天底下最好骗、也最好哄的人,身体里到底藏着一颗怎样固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心。
“鸣起……我从前总爱说你傻,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傻子,自诩擅长洞察人心,却连你这样简单的心思都琢磨不透,我才是那个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