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34
第34章34
岑婴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归晏。
他想过谢归晏会进宫见他,但在他的设想里,谢归晏应当是为了劝谏他而来,他都意图去做个暴君了,谢归晏如何还会站在他这一侧呢。
岑婴道:“成王的事朕自有安排,敏行不必插手。”
他牵着谢归晏的手,兴冲冲地道:“敏行若无事,倒是可以陪朕打马球,朕好久都没有和你打马球了,甚是想念。”
谢归晏没有动,岑婴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拒绝,一顿,转身看向谢归晏。
谢归晏道:“三公九卿曾至我府上拜访,对陛下私设诏狱审问成王之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她强调:“三公九卿乃朝上最有威望最有权力的臣子,他们站出来反对陛下,就意味着所有文臣都在反对陛下,陛下便打算置之不理,与他们作对到底吗?”
岑婴竖眉:“这究竟是朕的江山还是他们的江山?若大理寺卿能秉公执法,根本无需动用诏狱,是他们逼朕成为一个暴君的。”
他是如此的生气,却没有发怒,反而冷冰冰的模样,让谢归晏联想到了熄灭的灰烬。
她想,岑婴不是不生气,他只是过了动怒之时,已经接受了他的臣子们两面三刀的做派。
谢归晏道:“太傅污蔑陛下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才蓄意针对陷害成王,若陛下继续使用诏狱,即使查证了成王的罪行,太傅污蔑陛下的话也会被流言证实,陛下不在乎么?”
岑婴满不在乎:“朕都预备将‘戾’字作为庙号了,还在乎这些?”
谢归晏很难明白岑婴这种想法,被世人误解,也懒得辩解,反而有意将罪名坐实,就为了求个自由自在?
这种想法真的是古怪而又危险。
谢归晏不允许岑婴步入这样危险的处境,她正色道:“可是我在乎。”
岑婴疑惑地擡眼,似乎还有些茫然。
谢归晏道:“我知道陛下为何要打击成王,也知道成王确实有罪,理应被罚,既如此,我不愿看到罪人被世人同情,陛下却要被人唾骂,这对陛下来说不公平。”
岑婴垂了眼,感觉心里又鼓又胀,却并不沉重,反而轻盈无比,好像马上就要跃出胸膛。
他试探地道:“你若接手这个案子,在他们眼里,必然是与朕同流合污的歹人,朕是暴君,你就是奸臣,你这样的人……也不在乎么?”
谢归晏无所谓地一笑:“微臣的身外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岑婴动容。
他感觉自己快被名为谢归晏的深水淹死了,明明之前想过要逃离的,再不为此处迷惑,可现在,他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更自甘堕落地舒展手脚,任凭自己沉入水下。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逃出这个深水潭了。
岑婴抓着谢归晏的手摇晃着道:“你再这样一直待着朕好,朕会忍不住想和你要个诺言,要你一辈子都陪着朕,”他微妙一顿,笑吟吟的、仿若无事地补道,“共创君臣佳话。”
谢归晏听他欲盖弥彰,便也心安理得不拆穿他不住转动的小心思,装傻充愣道:“这要看陛下可愿意信微臣永远会站在陛下这儿,帮助陛下。”
她不接话,也不咬钩,岑婴却不生气,宽容地笑道:“行,成王的案子便交给你去负责,敏行,不要叫朕失望。”
谢归晏松了口气,她道:“臣请求让顾将军一同负责此事,顾将军乃长安武将之首,有他介入,至少武将那儿陛下无需担心。”
她给的理由太过正派,简直让岑婴找不到任何不满之处,否则岑婴还真想问一句谢归晏,就连闭门谢客时都只见了顾屿照一人,这回还要带上顾屿照一同办案,这是有多信任顾屿照。
但谢归晏提前堵了岑婴的话,让他就想借机发作都发不了,只能由着谢归晏去,这叫谢归晏着实松了口气。
她向岑婴告辞,就去寻了顾屿照。
顾屿照正在安排巡防事宜,听到谢归晏找上门的来意,简直大吃一惊,绝不能赞同她的做法。
成王的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顾屿照即使早就有意淡出朝廷斗争,也难免听到些风声,他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复杂且棘手,绝不该是谢归晏这样一个预备辞官退隐的人应当插手的。
而更加头疼的是,他与谢归晏共事多年,对自己的未婚妻已经有了很清晰的了解,明白这么多年支撑着这个懒散随性的人兢兢业业辅佐岑婴的,并不只是出于对家人的保全,还有对天下河清海晏的愿景。
所以与岑婴的晕乎甜蜜不同,顾屿照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谢归晏为何会选择在这时候挺身而出,接手成王的案子。
顾屿照喃喃道:“你疯了。”
这时候,他们站在顾屿照独自使用的书房里,门外有侍卫把手,门扉紧闭,只有窗户半开着,可以看见一碧绿树,也能看到院子里人员来往。
这是个极合适说话的去处,所以谢归晏也没什么遮掩:“左右谢归晏也要辞官了,‘他’的名声并不重要。”
顾屿照不认可她的想法:“若小皇帝不愿你走呢?”
谢归晏也早就想好了:“那就让谢归宁成为谢归晏,他有旧疾,不能上朝,不能理政,平日就在乡野间休养,因为病得太严重,一年才能见一两次人,只有遇到要事才会勉强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且因为病躯也支撑不了多久——此事,也不需劳动阿兄,我自会出面——如此,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拒绝。”
顾屿照道:“这会让情况变得极为麻烦。”
谢归晏也无可奈何:“我知道,但我也不能为我一人之私,眼睁睁地看着岑婴做了暴君,君王之怒,伏尸百万,我做不到对天下黎民百姓袖手旁观。”
她分析:“譬如今日之事,其实有更软和的做法,远到不了需要岑婴设立诏狱、自暴自弃捡用‘戾’字做庙号与群臣对抗的地步,可是没有办法,他对这些文臣——不对,应当说,他对人心太失望了,他没有在人身上得到过爱意和善意,所以一旦人心暴露出丑陋的一面,他便会觉得‘果然如此’,然后毫不犹豫想要赶尽杀绝。”
“所以岑婴这样一艘随时都可能翻掉的船,太需要有个锚点了。在目前看来,我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锚点。”
谢归晏仰起脸:“顾屿照,我希望你能帮我。”
顾屿照喉结微微滚动。
她的眼眸若黑曜石,沉黑无比,但在日光的照耀下,又显得亮如星辰,她仰起着脸时,秀气的下颌拉成一条柔和的线,日光斜刺地穿透而来,将她薄薄的一层肌肤照得粉嫩无比。
顾屿照想到七年前,她孤身从建康到长安,也是这样看着他,跟他说,顾屿照,我们退婚吧。
顾屿照其实对这位由父母订下的未婚妻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见她,也不顾是因为婚约延伸出来的一点责任而已,所以论理,当谢归晏主动提出顾屿照,他应当没什么感觉的。
若非要说有,那也当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