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山邪城的夜晚潮湿,落雨消消停停，悄无声息霉菌生长。

雨和门外木板吱嘎，让人睡不安稳。

栗酥抱着柔软枕头辗转反侧,汗湿长发黏腻贴着颈边,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皱着。

开裂玉簪从青丝滑落床板,她痛苦地躬起身体，如同被梦魇追到穷途末路，背脊弯曲如拉不动的弓。

咔嚓——

闪电划过天际，雷声轰鸣一道,劈天盖地的狂风骤雨。

栗酥睁开的惊惧眼眸里映着闪电照亮的天空。

“……”

她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

或者说,自从玉簪开裂后，她不至于完全睡不着，但半梦半醒的状态似乎更糟糕，她不断梦见错综复杂画面,仿佛身临预言幻境。

梦里有人要杀她,因为她是“恶”。

沉思漪、离紫、司衍怜……都为了梦清霏要杀她。

最让她最难受的，不是潜在死亡，而是梦里的她并没有救下林婉觅。

林婉觅是时不时附身梦清霏的恶鬼，最终被驱散消失。

栗酥靠着墙急促喘息，有气无力握着玉簪，试图得到一点安心力量。

她的生活还是太轻松了，没什么压力，梦境一点不上进。

想想她程哥，白天矜矜业业干活,晚上眼一闭梦里也在干活,事情没办妥，离紫和林量狰狞着在后面追要把他丢油锅炒花生米。

和衣而出,栗酥放轻脚步，刚走到楼梯口透气，见大堂门口敞开。

一男一女坐在门口长凳上，颇有闲情逸致地观风赏雨，是梦清霏和沉思漪。

他们的怡然自得，与客栈对面树冠乱摇，眼看要被风拦腰斩断的老古树形成鲜明对比。

栗酥承认他们很配，轻言细语交谈的样子和梦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十分相像。

想起梦中自己惨死前撕心裂肺的尖叫，栗酥脚底生寒，瑟瑟发抖地裹紧薄薄外衣，哪温暖她去哪呆着。

夜雨声声不断，木板吱嘎声响轻微，沉思漪回头，少女飘然衣角拐过墙角，留下一闪而过的剪影。

梦清霏撑着脸，望着对面屋檐上滑落连串水珠，“终于能回宗门啦，我也打算去买些土特产，带回去给药宗经常照顾我的朋友们……”

沉思漪心不在焉地听着梦清霏说话，捏着手里的安神香囊，深绿色小巧外形，是讨女孩儿喜欢的样式。可想起昨日相见，擦肩而过时的决绝，他喉咙酸涩，不知该如何送出去。

-

暴雨夜深，沉重雷声滚落远处深碧色山峰。

凶狠又美丽的电火撕扯天幔，巨雷当空炸响。

离紫微眯起眼看窗外，闪电骤亮在黑暗中，仿佛炸开一个窟窿。

轻轻咔哒一声，白瓷剔透的茶壶落在桌上，铁观音香气溢出。

“西岩的雷雨也差不多是这样，震得人心惶惶，大地都要被撕裂开来。”

离紫看着密密层层漆黑浓云，“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我们在西岩的时候。”

“那时你身体时好时坏，秘境功劳都算在我头上，我不喜好抢功，跟人家说是你杀死两百具西岩毒尸，偏偏没人信，大家只看得见你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喝口水都要没命的病怏怏样子，连林婉觅都说我是梦游瞎说。”

“后来才知道你是故意的，为了减少被看见的机会。当时也只有陈院长相信我的话，他偷偷告诉我我是对的，他说你为了自保不得已藏得深，说你比所有人都更早将秘境通识倒背如流，符箓了然于心从不出错。”

听离紫提起往事，司衍怜轻轻牵起唇角，仿佛一同陷入美好虚幻的过去当中，尽管他们都清楚那段日子实在和“好”字不沾边。

“你知道陈院长还说你什么吗？”

司衍怜微微一擡眼，离紫看着他漂亮清澈的眼眸，“他说你本性狂放自傲，你的许多想法是错的，但总坚信自己是对的。太危险了。”

细口中流泻的茶水微微停顿，司衍怜将杯盏推至离紫手边，不急不慢地微笑，“可我总是对的。”

是，司衍怜总是对的。

司衍怜的自信是基于对局势全面判定和掌控，早在孩提时期出色的察言观色与判断实践，到经验累积后形成的自傲与目中无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万事万物抱有强烈憎恨与敌意，因知觉自己一生徒劳，最终沦为玩物引发的扭曲过激。

早在西岩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秘境经历中，离紫就知道他总是对的。

诡谲混乱迷宫，毒蜂聚集山窟，迷雾重叠平原，甚至当他被兄长麾下谋士派来的杀手险些夺走性命，也是司衍怜最先察觉，提醒他提防兄长。

彼时的他天真又可笑，认为司衍怜听命司榛企图分裂离家，因此还与他大吵一架。

杀手插入胸肺的冷剑才让他认清真相，兄友弟恭不比草芥来贵重，是刚从病痛中恢复的司衍怜赶到救了他的命。

漆黑暴雨中提剑的手颤抖，身形摇晃薄如纸张。这样虚弱单薄的司衍怜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此后他见识过的力量更强大的司衍怜却怎么都逃不出司榛的掌控。

司衍怜轻瞥离紫一眼，“更怀念我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

“是。”

离紫向后倚靠，半开玩笑，“没有人愿意看见合作对象手中筹码远甚于自己。山邪停留几天，你也肆无忌惮去了南北海、东域和西岩……你知道的，大规模伤亡，又是前所未见的强势力量，贪生本能驱使下，消息传得最快。”

离紫往桌上丢了一枚银灰色铜币，西岩诡境里的通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