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你是谁
随不规律的潮汐而涌动的暗潮终于在货真价实的月亮升起的时刻渐渐平息,李雨升将自己沉重的喘气声藏在鹿明烛的颈窝里,轻轻吻了吻鹿明烛湿漉漉的肩膀,而后闭着眼将他抱紧了。
鹿明烛的身体时不时因为末尾的剧烈痉挛而抽搐一二,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向李雨升的耳侧,用终于带上沙哑的声音轻声呢喃:“先生……先生……”
他的声音里似乎没太多的情绪,像是只是在无意义地低语,可说多了之后难免让人觉得独角戏有些可怜兮兮,尤其是李雨升刚刚同鹿明烛这样接触过,不得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算不得敷衍,但也实在短促,鹿明烛却像有些高兴一样,按着李雨升的胸膛坐直了一些,一双被灰色占满的眼睛在月光下闪出一条银色的亮晶晶的链条,霎也不霎地看了李雨升一会儿,轻轻抬起手,摸上李雨升的下巴,又沿着下颌线摸到耳朵、摸回脸颊,最后一下一下地、用了些力去抚触李雨升的眉眼。
“先生……我喜欢您,您之前去哪儿了……我好想您,好想您。我真的喜欢您,您别再走了好不好……我找了您好久都没找到,您要是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喜欢您……”
鹿明烛一面轻声说着,一面凑上前去吻着李雨升的额头和眼睛,话语因为不断落下的轻吻而断续,到最后他只是坐着,怔怔地望着李雨升的脸,一双没有眼白瞳仁的眸子却仿佛含了多少深情,反复地对李雨升重复着“不要走”、“很想您”和“喜欢您”。
李雨升初时回望着鹿明烛,但没多久便坚持不住,他垂下眸去,轻轻拍着鹿明烛汗水渐消的后背,直到鹿明烛的声音开始夹杂一些含混的鼻音,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鹿明烛的脸。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鹿明烛先是点头,之后伸出手去再度将李雨升抱得很紧,李雨升便搂着他侧躺下,回应了几次鹿明烛纠缠上来的吻,看着鹿明烛与自己对望,说着那些反反复复的话。
直到最后,李雨升看到鹿明烛眼中的灰色开始剧烈翻涌,像是火山脚下的深泉忽而沸腾起来,脸上的所有眷恋、脉脉温柔、勾魂夺魄随之褪去,一直略微勾着的唇角开始压下,替换而来的是一股庞大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悲伤。
李雨升看着鹿明烛的眼睛在一瞬间晃过正常的黑与白,感到自己被鹿明烛猛地一把狠狠地、紧紧地抱住了。
“先生……我好想你……对不起……我喜欢你……对不起……”
这一次的低喃掺杂着哽咽,很快有泣不成声的声音自李雨升颈窝间飘出,鹿明烛的身体发着抖,不住地抽噎着。
然而李雨升的颈间,没有任何潮湿的感觉。
李雨升紧闭着眼睛,仍然感觉自己的眼眶受到鹿明烛情绪突然爆发的影响而变得湿润,一直到鹿明烛终于抵挡不住困乏,消失了所有声音,在他的怀抱中平息下来。
李雨升缓缓睁开眼,安静地抱了鹿明烛一会儿,轻轻按着鹿明烛的肩膀,将两人之间稍稍拉卡一丝距离。
鹿明烛的发丝是凌乱的,最近长得实在是长了,丝丝缕缕黏在脸颊和脖子、肩膀上,眉头微微皱着,眼睛虽然已经闭合,面上的表情还是无与伦比的悲伤。
他的眼窝间没有一丝湿意,脸上也只有还未蒸发的汗的濡湿,不见任何泪水的痕迹,实在不像是哭过。李雨升静静地望着他,抬起手来,轻轻抚上鹿明烛的脸。
李雨升很清楚——他很清楚,鹿明烛今晚的所有剖白,来自鬾鬼的也好、来自鹿明烛的也好,那些喜爱、眷恋、思念、悲怆,都不过是透过眼前的“李雨升”,去说给那位“先生”听。
鹿明烛妄图让这些话语穿过时间的洪流、穿过生死阴阳的界限,让一切倒行逆施,让深恋与不舍齐齐回头,一同回响在“先生”的面前,送抵“先生”的心中。
可是已经没有所谓的“先生”了,哪怕是留有祭拜所用的坟茔,只怕里面也早只剩下一具枯骨,那些被爱过的、被念过的一切神魂俱灭血肉无存,能听到这些、能看到这些的人,只有李雨升。
——能够回答鹿明烛的,也独独只有他李雨升。
李雨升收回了手,按住鹿明烛的后背,将鹿明烛向着自己又揽了几分,胸膛与鹿明烛紧紧地贴上。
似有若无的心跳传来低微的震动,被李雨升强壮而有力的心跳声覆盖,轻缓的呼吸也与李雨升交织在一起,李雨升将额头与鹿明烛相抵,轻声回答:“我也喜欢你。”
——“鹿明烛,我也喜欢你。我也……很想你。对不起。”
能听到回答的人早就已经陷入深眠,李雨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伪装,也不知道扮演另外一个“自己”,在此时此刻,究竟是要去哄骗谁。
事实证明,当鹿明烛彻底清醒过来、手脚也有了点力气,再想哄骗他做点“那档子事儿”就很难成行了。
李雨升倒是食髓知味,而且前几日里的鹿明烛就像换了个人,他实在想尝尝“货真价实”的鹿明烛究竟是什么味儿,无奈鹿明烛防他就像防洪水猛兽,李雨升试图哄骗“我就蹭蹭不进去”未果,最后只得了个“我就抱着你睡什么也不干还不成吗”的结局。
不过鹿明烛能够恢复就是好事,尽管期间女魃进去看了他,两只精怪把李雨升孤立在外、关起门来一顿乒里乓啷,最后女魃是怒发冲冠地走的,而且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李雨升猜测多半是鹿明烛责怪女魃出了“馊主意”,看样子女魃还没同鹿明烛说自己咬掉了李雨升一块大腿肉,李雨升决定这件事情就按下不表,不然鹿明烛一条命好不容易续回来,再给气得背过去,得不偿失。
清醒过来后鹿明烛也对李雨升道过数次谢,每次都是声音轻轻表情复杂,李雨升猜测他是又开始自责内耗,故作轻松洒脱地大手一挥劝了好几次“哥不在意哥乐意哥爽着呢”,但都于事无补,鹿明烛的沉默比几个月前刚刚见面时更加严重,眉眼总是低低地垂着,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李雨升很是清楚,鹿明烛心中的打击并不是什么“失了身”这种事情,而是兜兜转转、自己的阳寿再一次因为他折损,两个人终究是又纠缠到一起来了。
“先说好,小美人儿,可不兴趁我不注意施法术让我啥都忘了当个二百五,听明白吗?这是我的底线,这事儿咱俩可得说好了。”
李雨升坐在鹿明烛的床边,看着鹿明烛把一碗符纸灰糨糊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下去了,摆出一张认真严肃的脸来叮嘱,鹿明烛也不看他,缓缓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女魃和你说过了吧?黑无常还是活着,然后呢,不知道跑哪去了,扶应那祸害和骆欤非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鹿明烛仍旧只是点头,连一声“嗯”都没有,李雨升接过水碗来,干巴巴地坐着看了他片晌,问道:“这辈子不打算再好好搭理我了?”
这回鹿明烛头都不点了,沉默着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指,李雨升将水碗随手放在窗台上,伸出手去一把将鹿明烛的手腕抓住了。
鹿明烛惊得一抖,缩肩便要将手腕抽出来,却被李雨升借势按在了枕头上,整个人也被李雨升拽得躺倒下去,眼前原本的阳光立时被阴影全部笼罩,鹿明烛惊慌得看着李雨升撑在了自己身上,脱口道:“不要!”
“我干什么了就不要?”李雨升冷笑一声,将鹿明烛的另外一只手也攥住了单手按在一起,空闲的手随意一捞便将鹿明烛的膝盖捞了起来,不由分说狠狠地按了下去,“小美人儿,你看看,你现在还没什么力气,我要是真想再怎么样你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知道吗?不用一天到晚冷口冷面地防着我,没用,你是前几天的事儿都没印象了?这屋子里别说床了,桌子窗台大衣柜里你跟我鬼混了多少次全都忘了?还是提上裤子不认人?”
“你怎么……你怎么不讲道理……”或许是姿势实在不堪入目,惹得鹿明烛有些急了,脸上浮起一层暂时还不能自如控制的红色来,但还是撇开眼不愿意同李雨升对视:“前几天你也不是……自己愿意……”
“什么玩意,怎么就不是我自己愿意,到底咱俩谁不愿意。”
“是我、我的……”鹿明烛说着,艰难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是我一直在吸你的阳气,你是受我的影响才……”
“才什么,才被你勾引的?”李雨升放开鹿明烛的手腕和腿,直起身来,“就不能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