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国朝今岁下半载发生了许多大事。
先是立秋时玄门五派入京受审,百姓不明就里,只知道那些木高于顶的天师道长们被朝廷一招即来,好像问罪后罚得还挺重,扣押了一大批人留在望京台戴罪立功服苦役。
而后不出七日,一批关押在皇城脚下的凶犯便从刑部成功出逃。
他们不仅逃出来了,据说还杀了东阳公之子,官差更是在京郊野地寻到了雷霄宗掌教及一众长老弟子被撕成烂肉的尸身。
虽然说起来挺吓人,但修行道和凡俗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不同世界,有朝廷保护,民间对此倒也不怎么怕,反而津津乐道于秋后各地疯涨的诸多流言。
譬如镇国威武大将军、西疆伏魔军主帅稻建桓之女殉国身亡。
京城不少人都见过这位望京台的天院指挥使,在得知噩耗以后,无不惋惜感慨,叹那位狼鹫少帅天妒将才,英年早逝……
再譬如中土以西,环琅州之外的苍苍莽林里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一座高耸入云的仙亭楼阁。
明明没有大张旗鼓宣扬,但那座高楼就摆在那儿,天底下四处都在疯传,说大妖在西荒莽林里建立了所谓的妖宗之国。
人朝疆域辽阔,何止万万里,治下生灵中人的数量远远超过妖鬼精怪。
人族群聚而居的大城及散居村镇就如夜晚繁星,数不胜数,灿烂耀眼。
但天底下更多的,还是那似广袤夜空般从未被人涉足过的野岭幽境。
这样的地方太多了。
仙山宝地,修家洞府,只要没有必须掌控在国朝手里的机要矿地,即便那些地方被修行者或小门小派占了,只要守规矩,朝廷大多时候也懒得管。
就跟修行世界一样,门派林立、强者如云又如何?
朝廷只需要牢牢占据最强者的地位,有人越界冒头就斩首,这样就足以震慑天下了。
所谓的妖宗之国建址太偏,虽临近西疆,但却老老实实靠南边选了个远离定魔关的地方。
环琅州州牧有尝试着派斥候去探听过情况,但每次都被人捉了以后悄悄送回。
可若是叫大军出巡又太过于兴师动众,莽林开道不易,贸然出动得不偿失。
再加上朝廷并未明确表态、态度暧昧,州牧接到京城密令,将城中原本的除魔司驻点扩建出一整所分司官衙,其后大批司卫被调派过来入驻监视,听说年后望京台也会派人来,他也就放下心不管了。
只要不为祸俗世、干扰市井百姓的生活动摇人统根基,这所谓的妖宗与玄门修派本质上也没太大不同。
至于那妖王之名——
自古以来乡野随便什么妖鬼魍魉都能自称为王,尤其是妖王之名,在望京台的监视名录里,天底下的妖王没个一万也有八千。
就好比京郊濠渠村那只黄鼬精怪,村民在知晓这只懂人性又贪吃的黄大仙的存在以后,都自发宠溺投喂,还把它唤做妖大王……
托这些乱七八糟的“妖王们”的福,所谓妖宗之国内的统领妖王,这称呼的威风程度可远比不上什么掌教宗主。
“新增人口一百四十五,精怪小兽二十六,小妖及家眷七jsg十三,未成年妖童十一,武者修士等十九,大妖仅十六——”
男人阖上了册子,叹一口气抬头道:“只依据环琅州此月报上来进出西莽大山的人口数据,中间差数就不止三百,更别提那些修为精深偷投妖宗的大妖了……
朝廷网开一面,你们也不能把堂上的大人们当憨子耍吧?”
秦洛惟忙倒了一杯茶给他,乐豫嘿嘿笑道:“二公子说笑了,西莽大山道路不通,朝廷总不能把进出开辟商路做买卖的人都看做是投入妖宗的门徒吧?
更何况放眼修行世界,哪一派像咱们一样亲近朝廷,官……长老护法们都老老实实造册登记上报的?”
稻泽白了他们一眼,“别扯犊子,都搭起一个草台班子了,还跟我这儿演呢?顶头一个妖王,底下分什么三省六衙,你们是开宗立派,还是裂土封疆?”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这二者有区别么?”
“谁都知道,玄门各宗跟朝廷治下一个个阳奉阴违的小诸侯也没什么不同。
如今我妖宗立世,不叛不闹,只寻一隅安居,与那些宗派相比,至少还敢守在雾海前沿的门户后头。
朝廷想维持一个太平盛世,应对接下来数年内或许会降临的危机,我妖宗样样都配合,连门中每月新增人员名录都登记造册报上了,难道非得将人逼到绝路,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不成?”
要不是知道这个道理,朝廷会暂且睁只眼闭只眼,放过这茫茫野岭之中聚集起来与玄门撕破脸对立的众妖之国么?
稻泽扭头看去,窗户上不知何时蹲了一名琥珀瞳色的猫妖,她歪着头,长长的猫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晃,笑着唤了一声“二哥”,便从窗口跳了进来。
小半年未见,少将军如今神采飞扬,眉宇间郁气一扫而空。
稻泽还是头一回见到妹妹本来模样,瞧见她生龙活虎精神头儿极好,连身上惯常带着的那股懒洋洋的慵劲儿也没了,他心情既复杂,又带了些重逢的高兴。
稻泽绕着妹妹转了一圈,伸手去抓她的尾巴。
可猫尾灵动,蓬软的毛发从他掌心扫过,叫他一下抓了个空。
稻琼跳到椅子上蹲下,耳朵甩了甩,抗拒道:“大哥都没摸过我尾巴。”
“但大哥一开始便知道你身份,整个家里就都瞒着我,拿我当外人!”稻泽语气酸酸的,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了。
孙舅婆的手艺当真没的说,那具假尸的样貌完全能以假换真,跟少将军本人简直一模一样。
在刑部勘验过后,望京台就把“稻琼”的尸身送回了将军府。
稻泽见到尸体的那刻人都恍惚了,要不是怀了孕的妻子就在身边拦着,他清醒过来以后暴跳如雷拔刀,险些便要冲去望京台找天机院的玄门弟子拼命。
“又不是我做主瞒着你的,祖母和爹都说了,你老跟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瞎闹,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叫我别告诉你。
而且小时候有一回我去大哥院子里玩,二哥你正好也在,被爹罚着写大字。
我明明瞧见你看清楚了我的尾巴,结果过后你却没吱声,我跟大哥讲了以后,爹年底再走的时候就把我给带去西疆了。”
那时候的少将军性子野,不服管教,最烦别人对她管东管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