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天赋
张逐从小孤僻,三岁才开始说话,张广耀和这条街上的人一样,从来都认为他是个傻子,为此没少埋怨何晓燕。后来何晓燕跑了,他也没少和张逐说,他妈就是看他是个傻子,才不要他,把这累赘丢给自己。
过了这么些年,他意外发现,这傻儿子竟然还有点可取之处,就是他很会玩扑克。
起因是为了防止他再去找那小杂种玩,张广耀走哪儿就让他跟哪儿,不许离开视线范围。有天斗地主拉肚子,旁边又没信得过的人,他只好问张逐会不会玩,会的话帮他先玩一把。张逐点头,接过了牌。
等他拉完回来,发现这小子竟然帮他赢了钱,一起玩牌的几人也说没想到这傻小子玩牌玩得还不赖。
张广耀只以为是他运气好抓到了好牌,想借他好运多赢两把。没想到他十有八九都是赢,哪怕一手烂牌,他也能逆风翻局,精准拦截上家、打压下家,就好像他是看着别人手里的牌在打一样。到这儿,张广耀才知道这小子会算牌,还算得很准。
在巷口阴凉通风的路边,张广耀守卫在身后,张逐坐在他身前,父子俩从未有过的亲密时刻,除了张逐手里握着一把纸牌很扎眼。
“小傻子,快点,打不出来,就把牌还给你爸。”
“你他妈才是傻子,我们张逐哪儿傻了,是吧,儿子。”张广耀笑着,那脸上的神情算得上是宠溺。
好像一条街不知道他什么德性似的,这可倒坏了人胃口:“老子不行儿子上,真是没见过。”
任别人怎么说,张逐都不搭理,只顾打牌。他只是等待着那个时刻,下午放学的时间,方孝忠会被他奶奶带着路过巷口,两人匆匆地互相瞥上一眼。
“就是说,广子你教点你儿子好的,小小年纪教他打牌,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打牌怎么了,打牌也是一门手艺,说不定以后他就靠这养活自个。”张广耀看着身前厚厚一叠钞票,简直乐开了花。
“你到底来不来啊,我们是来跟你打牌,不是跟你儿子打。你要不来,那就算了。”
“谁打不是打,你要是连个孩子都怕,干脆认怂得啦。”
那人把牌一扔:“不玩了不玩了,谁跟小孩玩,没意思。”
经这一起哄,所有人都不玩了,连围观的人都散了。张广耀把钱揣进兜里,“啐”了一口:“什么没意思,不就是打不赢。老子之前输钱的时候,我看他就有意思得很。”
他嘴上骂骂咧咧,实际心情相当不错,搭着张逐的肩膀:“儿子,你老子请你下馆子,你想吃点什么?”
张逐没说话,张广耀对此早已习惯,继续提议:“吃炒菜,还是烧烤,要不咱去洪城搞个烤羊腿吃吃。”
就这么定了,张广耀拥着张逐往车站走。
一向不怎么开口的张逐突然说:“爸,我想去上学。”
张广耀难以置信:“好好的,你上什么学?”
张逐耷拉着眼皮:“我想去上学。”
张广耀松开他肩膀:“之前送你去学校,上个一年级要了你的命。现在又要去了,你逗老子好玩呢。”
张逐也不解释,还是那句话:“我想去上学。”
张广耀也是那句话:“你个傻子上什么学,不准去。”
张逐七岁时,张广耀受了街道人员的欺骗,跟他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勒令他送孩子去学校。张广耀心想,既然是免费,又是强制,就送去吧。结果发现,虽是免了学费,但是资料费伙食费的并不免。好在张逐他自个不乐意在学校,三番五次跑回来。这又是个说不通也骂不听的,最后没办法,只好随他。
这会儿他想上学,张广耀是怎么也不会花钱送他去了。就算他打牌打得好,那也是个会打牌的傻子。一个傻子有什么好上学的,还不如好好练牌技,多赢点钱更实在。
但这事儿由不得他,张逐跑去街道办找到了当年送他去上学那人,说他想上学,他爸不让。
义务教育是基本国策,是街道硬性指标。当即有人找到张广耀,又是规劝又是普法,让他送孩子去学校。张广耀嘴上说爱送不送,反正他没钱交杂费和伙食费,等街道的人离开,他抓过张逐就是一顿毒打。
在挨了几顿打,在街道人员、学校和他爸几方来回拉锯之后,张广耀终于还是拗不过,送他去了学校,但拒绝出一分钱,一说就是没有,兜比脸干净。
学校那边评估张逐的家庭情况和他的智力缺陷,给了他特困生的名额,由此免除了一切杂费,还补贴一顿午餐。
考虑到他已经上过一年级,就继续从二年级开始念起,虽然他实际是上四年级的年龄。
张逐来上学,不光是同班,还是同桌,这可把方孝忠高兴坏了。他们终于得以光明正大突破家庭的限制,在家人的监视之外,光明正大玩在一起。
在学校,他们的确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的——一起上课,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除了张逐有时候上课中途会突然跑出教室,跑去操场。
一开始老师会阻止他这种扰乱课堂的行为,但有次数学老师狠狠批评他这举动时,张逐突然爆发,在教室里大喊大叫,抡起椅子在地上猛砸了十几下,吓坏一班同学之后,他上课跑出去就再也没人管了。不仅上课跑出去没人管,只要他不影响别的同学,干什么都没人管了。学校也知道,他这算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方孝忠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哪怕之前他拿石头砸人时都没有如此彻底丧失理智,也给他吓坏了。
吓坏其他同学是持久的,经此一事,大家都躲着他。但这种惊吓对方孝忠来说却已经习惯,知道劲儿一过去,张逐会恢复正常。
过后他问张逐为什么要那样,张逐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那时候脑子里是一片红色,他要跑去外面让那些东西流出来,不让他出去,那些红色就会爆炸,之后他就看不见了。
方孝忠一点也没听懂,只是劝他以后不要那样,很可怕。张逐点头,又说他不来学校,也不去人多的地方,就不会有那种红色的东西。
方孝忠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来学校的,很是内疚,想要减轻对方看到的颜色,思来想去也只有把手捂在张逐眼睛上:“这样就看不见红色了吧?”
张逐默默地把那双手挪到自己耳朵上:“这样好点。”
方孝忠偏着脑袋,很是不解:“你是用耳朵看吗?好神奇。”
虽然不能理解,方孝忠还是准备了两坨棉花给张逐,教室里很吵闹时,他会帮他捂住耳朵。
以前一起玩时,方孝忠一点也没察觉,反而是这样的朝夕相处,他逐渐察觉到一些张逐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别人都在上课,他总是在操场游荡外,他在教室还很容易紧张,会时不时抖腿,从来不会主动牵手,却会在这种时候会紧紧握住方孝忠的手。上课也不听课,总拿方孝忠的圆规在纸上画圆圈。一学期下来,不管什么科目,不管课本还是练习册,所有扉页上全是一个又一个圆圈。
方孝忠总算知道张逐为什么被称作是“傻子”,哪怕实际并不傻,考试分数很低的,比如他们班上也有一个,每次都只能考五分,就被大家认作是傻子。
张逐因比大家都年长,个子也大不少,要是他也考五分,那么他也一定会成为大家眼里的“大傻个”。
但出乎方孝忠意料的是,期末考试,张逐的数学是满分,语文也及格了。
这不光出乎方孝忠的意料,也出乎所有老师的意料,特别是数学老师。自那次冲突后,每到数学课张逐就出去遛操场了,从不在教室。数学老师对这种不守规矩,还被开了特例的学生相当不满,不止一次在课上骂过他,这时候更不相信这是他自己考的。
他一口咬定是张逐抄袭班上其他同学,为了验证他的这种推断,他果断新出了一套难度更大的试题,守着张逐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