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山 - 被休,但成为女帝 - 杲杲出日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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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寿春,郗途立于城墙之上,沉默地看着浓重的夜色,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么多天过去了,援军终于冒着被秦虏发现的风险,放了一枚信号弹。何冲就快来了,想必谢墨也不会离得太远,只是峡山口守得如此艰难,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自从那枚特制的信号弹升空,阿照便听了半晚上郗途的碎碎念。

他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过就是一个‘干’字。自从何将军发了信号弹,您已经在这吹了半天的风、叹了许久的气了。照我说,这般叹来叹去,也叹不死敌军啊。”

郗途挥了挥手,愁容满面地说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阿照撇了撇嘴,“但我知道,援军没消息的时候,您天天晚上守在城墙上,生怕我们粗心大意,错过了天边的信号。好不容易有消息了,您却还是这么发愁。我是真的闹不明白,发愁有用吗?有这功夫,还不如放我出去夜袭北秦大营。”

郗途摇了摇头,用眼神谴责阿照的冲动:“我早已说了,北秦大营另有安排,你不要再想着夜袭。”

他瞅了眼周围的哨兵,确定接下来的话不会被旁人听到,以至于影响士气后,这才指了指何冲发放信号弹的方向,解释道:“何冲虽有了消息,可按信号弹的位置估算,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之所以冒险发射信号,恐怕也是实在担心咱们在寿春守不住,所以才想要给弟兄们安安心。可一旦暴露了位置,他们剩下的这段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啊。”

阿照挠了挠头:“不是说还有援军自淮水而来吗?”

“这只是猜测。”郗途再次看向东边的夜空,“女郎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又信奉局部战役以多胜少的准则,所以我和刘坚才会猜测,如果何冲因陆路不通而受阻,那么,她会派遣与豫州关系匪浅的谢墨,自淮水过来支援。可如今寿春孤城悬绝,我们根本无法得到来自建康和京口的准确消息,谁也不知道谢墨是不是真的会来。”

“这——”阿照怔愣了一瞬,随即便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试图宽慰郗途,“不管有没有援军,弟兄们都是一样地打。您放心,将士们这次都是抱着为国捐躯的决心来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坚持到何将军来的。”

郗途呼出一口气,看向远方的敌营:“也罢,好在百姓们第一天就撤了出去,我们如今能做的,不过是拼死守城罢了。若守不住城门,便在城内巷战,若巷战也不成,就拼着这一条命,炸了北秦的粮草,拖一拖他们的脚步。”

“咱们这里好歹还有城墙和护城河,可峡山那边,怕是要艰难得多,也不知明日会是副什么模样。”想到这里,郗途不由再次深深叹气。

他索性不再想这些,当先走下城墙:“还有些时间,走,去看看伤员。”

郗途一路走过医站,看到不少无声呻吟的伤者。

寿春虽有城墙,可却也要留意那些自西边突袭的秦虏,不能放任他们大量经淮水、决水而来,使寿春落入被东西夹击的困境。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要紧事——自从洛涧陷落之后,寿春的战略意义便大大削弱。

郗途和刘坚不知道东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洛涧的失守,使得江左的防务宛如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口袋突如其来地生了破绽,以至于极大地减轻了寿春的压力。

可与此同时,若是放任秦虏继续自洛涧南下、东渡,只怕他们真的会一股脑地涌向采石,试图渡江。

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北秦足以投鞭断流的数十万军队齐聚江北,那么,即便寿春仍然掌握在北府军的手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郗途在守着寿春的同时,还派了一支为数不少的军队东渡肥水,驻扎于八公山上,分批袭扰自洛涧而下的敌军,尽可能地拖慢他们东进的步伐。

事实上,郗途率领这些人,守的不仅仅是寿春,更是肥水。

他坚信郗归不会放任洛涧长久地沦于敌手,是以早在两天前,便派了将士们东渡,等着与援军左右夹击,收复洛涧,而后彻底束上这个口子,将那些已然渡过淮水的敌军,闷在包围圈里,痛痛快快地关门打狗。

此外,他还牢记着郗归有关“擒贼先擒王”的种种嘱咐,悄然派出了薛蓝与潘可率领的女军,直奔苻石大营而去。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寿春究竟没有多少存粮,即便加上前些天刘坚带人自秦军营地抢回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太久。

若是再这样打下去,将士们恐怕会食不果腹。

更何况,其他地方越是安全,作为要害的峡山口,就要面临越大的危险。

这几年在三吴的锻炼,使郗途的兵法将略成熟了不少,心地也比从前更加冷硬。

作为一个将军,他必须能够在战场上做出取舍。

先前困守寿春这一隅的时候,北府军还因不习惯防御战而束手束脚,再加上敌众我寡、实力悬殊的缘故,这些天来,他们每一战都打得很是艰难。

可自从前日击退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后,郗途看着城中的伤员,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以当机立断,做出了派兵出城,向东、西两个方向出发,在决水与肥水附近展开游击战,避免敌军大股势力袭至寿春的决策。

这办法出其不意地取得了良效,使得寿春城内暂时有了喘息的余地,可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此时此刻,郗途看着一个个伤员,心里颇为唏嘘。

他知晓这两日寿春的平静,全是因那些主动出击的将士们而获得。

然而,那些远离城池袭扰敌军的将士,就算身受重伤,也势必无法像这些伤员一样得到有效的救治,只能于荒郊野外之中,为北府军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是第一重取舍。

郗途边想边走,在一个自峡山口送回的伤员身边停下了脚步。

这将士明明已经被截掉了双腿,可却仍在昏迷中小声地叫着“腿疼”。

这是一名勇猛的武士,曾在京口的年度比武中,取得过全军第十七名的好成绩。

可就在昨天,他于率队冲锋之时,被北秦人浸过污血的刀剑,在腿上砍出了数道深深的伤口。

他不管不顾,继续杀敌,直到那批伤痕累累的战马,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而他本人虽在同袍的保护下被带回了营地,却永远地失去了双腿。

郗途知道,这些天以来,峡山的战况一直堪称惨烈。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自己做出退守寿春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批又一批重伤员被送回寿春,听着每日晚间传回的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

郗途从刘坚潦草的书信中得知,这两日,北秦的攻势越来越猛烈。

恐怕他们也知道援军即将到来,所以想要在这之前拿下寿春,至少,先拿下峡山口。

刘坚凝重的语气,令郗途心间蒙上了浓浓的担忧,可与此同时,他又在信中坚决表明,区区秦虏不足为惧,让郗途不要忧心,他作为主帅,必与北秦敌军共存亡。

郗途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在峡山口艰难抗敌的人,原本应该是他这个副帅。

正是因为刘坚的坚持,他才能够留在相对安全的寿春,可即便如此,他却不能因为感激而向峡山增兵,因为,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周遭只有这么多可用的兵力,可峡山、寿春、决水、肥水,他们一个都不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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