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
交战
鸣镝呼啸而过,最外围的将士分作两拨,按计划轮流射出箭雨。
“嗖嗖嗖”的声音过后,宋和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痛呼声,还有身体重重倒下的声音。
第一击,成了!
可世族部曲究竟太多,他们一拨又一拨地冲上前来,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宋和听到墙外有人叫喊着:“家主有令,杀敌一人,赐绢百匹,兄弟们,冲啊!”
这群傲慢无比的世族,终于也学会了放下身段,用利益而非权势来控制部曲。
宋和也不甘示弱地找人大喊“放下武器,既往不咎”“北府军既至,耕者有其田”“分田免税,不做奴隶”之类的话,可在嘈杂的夜色中,在乱军热火朝天的攻势里,这些话实在收效甚微。
箭雨仍在继续,可乱军却越来越逼近。
将士们终于射出了带着油布和火苗的利箭,成功在乱军中引起了一阵恐慌。
可财帛究竟动人,仍有不计其数的乱军灵活地向前奔跃,想要冲进巷子。
吴地的街巷很窄,北府军的将士们居高临下,不断地投掷出石块,直逼得不少乱军捂着脑袋后退,甚至于慌乱之间,不知所措地踩伤了己方摔倒在地的同伴。
乱军一退再退,攻势大减,可还没等北府军这边好好地松一口气,便又有部曲再次发起进攻。
宋和趴在墙内的竹梯上,小心地窥探着乱军的动向,觉得仿佛是换了一家人手。
新上来的乱军比先前更为勇猛,宋和清楚地听到,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声呼喊:“兄弟们,攻上前去,杀了那姓宋的,回去找二郎领赏!”
“二郎言出必行,大伙儿今日若立了功,以后就是人上人!”
“今日战死之人,都是二郎的兄弟,二郎会帮着大伙儿照料家人,让一家老小都过上好日子!”
乱军在这喊声中越战越勇,宋和不声不响地回到地面,一旁的士卒立刻爬上梯子,填上宋和先前的位置,与身旁的同袍一道投出石块。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匆匆跳下梯子,跑向宋和报讯:“侍郎,咱们的箭矢有限,不能这样一直不停地发射。且外面堆积的尸体和石块已经颇为可观,再这样下去,乱军只需踩着尸山石堆,便能翻墙而入,咱们的高度优势,只怕很快就要没有了。”
“铜钱呢?可准备好了?”
乱军的火把太多,与先前那些箭矢引发的火焰一道,几乎照亮了这一整片天空。
宋和的神色在火光中影影绰绰,并不分明。
那将士连声答道:“准备好了,都在将士们手边放着。”
宋和嗯了一声,冷静地吩咐道:“准备一下,让将士们撒钱吧。撒完后带着弓箭,趁乱往县衙里撤,顺便再将柴禾点燃。”
“这就点火吗?”那百夫长有些惊讶,“我们不与这些乱军对打吗?”
宋和苦笑一声,遥遥看向东边的方向:“你听那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收拢防线吧,我们没必要跟这些人短兵相接。你们要是出了事,我没法跟女郎交待。”
百夫长何平听着周遭无处不在的嘈杂喊声,以及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知道自己不应再继续逗留。
他重重点了点头,爬上梯子布置,一旁的小兵也领命去其他几个方向传令。
一筐筐铜钱被倒了出去,伴随着“撒钱了”“撒钱了”的呼喊,砸在了乱军身上。
有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带累了一大片人;有人被砸中了要害,踉踉跄跄地摔进了旁边被流矢点燃的火堆里。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士,见到这般场景后,突然站起身来,想将手里的那筐铜钱抛得更远些,不想却被远处射来的箭矢击中脖颈,重重摔了下来。
宋和快步上前,可却还是来不及挽救这位将士的生命。
他长叹一声,连声吩咐:“速速行动,速速行动!”
北府军趁着乱军们乱哄哄捡钱摔跤的当口,逐次撤下梯子,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柴禾与桐油。
火光呼啸而起,照得府衙外宛如白昼一般。
几个乱军翻墙而入,被北府军隔着火墙射杀。
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府衙大门紧紧关闭。
将士们用重物加固大门,然后矫健地爬上梯子,隔着布满铁蒺藜的墙壁抛掷石块,故技重施地打退乱军。
“高将军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我去东边看看。”宋和与何平对视一眼,快步朝着府衙东边尽头走去。
他到的时候,东边后门也已紧紧关闭。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宋和于火光之中,看到了一声劲装的司马恒:“公主,你怎么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司马恒擦了把汗,冷笑一声,“我好歹也在荆州待了那么多年,不是郗归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依旧要占几分口头便宜,奚落郗归几句。
宋和下意识地驳道:“女郎本也娴于骑射,只是这两年身体不好,所以才不太练武了。”
“就她?”司马恒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跟谢蕴一样,在乌衣巷中蹉跎了那么些日子,早已没有什么锐气了!”
宋和正要替郗归说几句话,不想却看到司马恒臂间斑斑的血迹:“你受伤了?”
“啊?”司马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云淡风轻地说道,“没受伤,方才有人越过防线冲进来,被我砍了一刀,想来是被他的血溅到了。”
“什么?”宋和眉头紧皱,“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你若是在这里出事,岂非,岂非——”
“岂非什么?”司马恒反唇相讥,“岂非让你通过尚主跻身上层的如意算盘落空?”
她重重地甩了甩胳膊,凉凉说道:“你别瞧不起我,真要到了战场上,我可比你活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