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陈仓(一)
暗渡陈仓(一)
再瞧阿绵,她眼神闪躲,似是不敢与梦龄对视。
梦龄面色如冰,抻开自己衣袖,呲啦——撕成两半。
割袍断义,其意自明。
阿绵身子一震。
梦龄头也不回的离去,追上太子步伐。
万贞儿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接着迈开双足,往自己的寝殿而去。
回去路上,周太后心情大好,笑着向朱见深道:
“哎呀,今儿个,让我想起了怀你的那会儿,半点经验也没有,又是呕吐又是嗜睡的,别提多遭罪了,每日里还得担心着,你爹爹在此期间临幸了别个,我的恩宠是不是会被分走。直到你出生那天,听着你哇哇叫的哭声,看着你红扑扑的小脸,先前的担忧困苦,全都消散不见,心里只剩欢喜。”
朱见深头一次听她讲这些,眼神变得温情脉脉。
周太后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
“你是我第一个孩子,让我头回尝到了当母亲的滋味,还令我母凭子贵,加封贵妃,为家族增辉,在我最好的年纪,绽放出最灿烂的模样。后来虽然又生了你弟弟,却已花残粉褪,身陷囹圄,带来的喜悦,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朱见深嘴拙,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只笑着点头:
“嗯。”
太子探过脑袋插话:“奶奶,那孙儿出生时,您高兴吗?”
“高兴!能不高兴吗?为了抱个大孙子,差点在真武大帝那儿贴进十年寿命呢!”
“哈哈。”
朱见深忆起当初,笑出了声。
说话间,到了藻韵楼门前,朱见深松开周太后:
“时候不早了,娘快安歇吧。”
太子也松开她,向林林交待:
“你今晚留下照顾太后。”
林林意会,低首应道:
“是。”
“好,你们都回去吧。”
周太后摆摆手,在林林的陪伴下进了殿,待殿门关上,林林趁势劝道:
“太后,难得今儿个您与万岁冰释前嫌,往后说话得注意分寸,别动辄和贵妃斗气,您倒过了嘴瘾,伤得却是与万岁的母子情分,多不值当?”
周太后尝到了甜头,乐呵呵地说了声是,又拍拍林林的手背:
“别说,你的主意真不错,不明着去,悄悄派个人,嘿,老身反倒占理了,这一顿哭吵下来,我儿不仅没翻脸,还亲近了许多,真值!”
林林笑笑不说话,等周太后去往里间洗漱更衣,她才缓缓望向窗外,轻声自语:
“奴婢不过是幕前人偶,真正谋划之人,岂能露于人前?”
太子悄眼打量自己父亲。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唇角带笑,一双眼睛亮如繁星,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从沂王府放出来,回宫与亲人团聚的路上。
当时他收获的是失望,今日,在这不惑之年,倒回归了一抹温情,大大弥补了他童年的缺失。
步至涵和殿门口,朱见深回过身,正准备与太子和梦龄作别,却瞥见梦龄低眉垂眼,泪盈于睫,轻声啜泣着,不禁奇道:
“你怎地哭了?”
梦龄忙从自己情绪中抽离,擡起头来,福了一福:
“奴婢失礼,还请万岁恕罪。”
少女娇嫩的脸蛋上泪光点点,我见犹怜,朱见深浮起亲和的笑:
“朕何时要罚你了?”
太子也笑道:“爹爹一向宽仁,怎会罚你呢?他是关心你呢,你只管答便是。”
“是。”梦龄擡起手背擦掉泪珠,道:“回万岁,奴婢触景生情,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因此落泪。”
“为何?”
“奴婢四岁那年是被爹娘骗进宫的。”梦龄的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一丝哭腔,“他们说送奴婢到皇城过冬,等春天就接奴婢回家,可过了这么多个春天,也没人来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给奴婢带了他们的信,信里说,他们生了两个弟弟,奴婢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们有了新孩子,对奴婢的爱还剩几分?甚至有时会想:他们当初骗奴婢入宫,是不是为了养两个弟弟?”
朱见深大有同病相怜之感,目露疼惜:
“想不到,你也有此等心结。”
太子想起自己境遇,默默垂下自己脑袋,眼底泛起轻微的泪花。
梦龄匀了下呼吸,收了哭腔,微微扬起唇角:
“但是今日,奴婢见万岁与太后袒露心扉,说破心结,便又觉得,与其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想,不如摊开来讲,也许,他们另有隐情呢?即便分隔多年,只要心系彼此,坦诚相待,再大的裂痕,总能慢慢愈合的。”
“嗯,言之有理。”朱见深颔首,“是朕之过,朕、朕该早点和太后言明心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