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结果与秦游预估的大差不差。能令那浑身充满着豪侠气概的红眼男子如此踟蹰不前,羌人又无敬老崇孝的风俗，能困住他的必然只有情之一字。
屋内等待他看诊的果然是一名年轻女子。
此时正半坐在席上，腰后身前围着四五个用麦壳填充的松软方形布团,看着年约十八九岁,相貌普通寻常，用半旧不新的土黄色布帕包了头。
和秦游预估不符的是,这女子是一名孕妇。从肚子的大小来看,应该有了七月左右的身孕。
不过与秦游曾经见过的寻常乡间孕妇相比，身材过于瘦削,偏肚子还高高耸着,仿佛是个细脚圆规长出了一个大瘤子。
且脸色苍白，两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让本就七分不好的怀相，显得有了十分不佳。
秦游是懂医术的,即便自我评估一直都是半吊子，但在当下这个医药学起步阶段说一句远超同侪并不为过。
所以只这大概一望,一颗心就不住往下沉。
以那个红眼男子对这个女子的珍爱程度,还有这山上的垦畜情况，这怀相无论如何都不会差到这个地步。
竟是气血两亏的衰败早亡之相。
造成这个情况只会有两种原因：第一，这女子的身体底子太差，胎儿汲取了过多的母体营养。
但秦游略想了想就基本否定了这个原因。
寇贼为了安全，一般不会远离巢穴行动。这山寨又建得甚好,隐隐有了史书中坞堡的雏形。
再给上三五年的时间，多半能够做到不假外物,形成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
而从为他引路,挡下红眼男子的清冷少女言语来判断，这个怀孕妇人对身为寇贼三把手的红眼男子极为抵触,还是汉家女子的相貌与生活习惯，大概率是被掳掠上山的。
以时下的交通条件，这帮寇贼的辐射范围顶天了就是方圆二十里，还不能经常去官府存在感强烈，秩序尚存的汉人聚集区，否则真弄出大事来，必然会被汉军毫不留情地给推平。
那就只剩下往山林更深处这一个选择。
逃入山中的汉人，除了像高皇帝那种犯事被通缉的，就是为了逃避沉重赋税的。
无论是哪一种，应该都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有自信。否则那就不是在山中挣命，而是给大自然增加肥料。
有足能在山林中讨生活的身体底子，当不会因怀孕就变得如此羸弱。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原因，这怀孕女子有心病。
因为被掳掠上山，不得已受孕，所以对这个孩子并不抱有期待吗？
古往今来医家都有心病难治的说法，指的便是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心病产生的根由，也会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死结而无从下手，更别说什么找出治疗心病的心药了。
可偏偏此时的秦游还没办法拒诊，甚至有极大的可能因为治不好面前这个女子，而被红眼男子迁怒，提前迎来生命的倒计时。
秦游脑中飞快转动，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将那正看向他的女子当成了空气，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窗边，“哗”地一下推开了窗。
无论旁人怎么看他，秦游站在窗边，闭上眼，十分沉醉地吸起了山林间的清新空气。按后世的说法，这可都饱含负氧离子呢。
在这个过程中他轻扣起了自己的眉心。不管当下境况如何，他终究是对生活有留恋的。更何况，他也不愿做个失约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秦游终于下定决心，睁开了双眼。结果一转头，瞳孔就因惊吓而急速放大！
居移气，养移体，秦游总算是没叫出声来，但还是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安安静静，一双眼中黑白二色格外分明的地清冷少女，用着尽可能耐心的声音说道：“小姑娘，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话途中他还不忘飞快瞥了一眼少女的双腿，足部有疾应该更难掩藏行进中发出的声音才对啊，怎么这小姑娘还能悄无声息地摸到感知已经要高出常人一大截的他身后呢。
如果刚才这小姑娘怀了坏心思，从背后给他两刀，后果还真是不敢想。
他这幅心有余悸地模样全数落入了小六眼中，于是乎秦游也清楚看到小姑娘嘴角扬起一个代表讥讽的小小弧度，发出一声清晰的“切”音。
秦游大汗，他这是被一个小姑娘给鄙视了？？？
不是，小姑娘你人前人后还两张面孔啊，面对那个红眼男子你不是这样的！
还是半坐在席上的年轻女子看不过眼，蹙眉低低呵斥道：“小六，不可如此，殊为无礼。”
小六闻言立刻低了头，不再用那种看废物的鄙夷眼光看着他，只是用言语为自己辩解道：“他是为阿姐你请来看病的医士，进屋既不见礼，也不为阿姐你诊治，无礼的是他才对。”
秦游的目光在小六头顶的发旋上定了定，心中暗暗称奇，实在是没想到在这个寇贼营寨，居然真的有能把礼讲得颇有章法的孩子。
看来之前小七说小四的说辞是这个小六教的，并非虚妄啊。
怀孕女子看着小六，低低叹了一口气，正待开口，秦游就主动把话给接了过来，负手而立，带了几分戏谑道：“小姑娘你又不是医者，安知我方才没有在诊病？”
小六豁然擡头，看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旋即转为我看看你要怎么编的羞恼。
秦游笑道：“房中门窗紧闭，致使内外不通，气息浑浊，非为保身之道。”
小六呆住了，实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说。
秦游很满意小六的反应，一扫他先前因情绪激荡，被人摸到身后的后怕。
论耍嘴皮子，尤其是这种不需要引经据典的嘴皮子，完全在他的好球区啊。
秦游脸上的得色没有避着人，小六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小姑娘，立时就有些急眼：“这算什么诊病啊！而且之前朱医士说过了，屋中聚气才更有利于阿姐养胎！你这一来就把窗子打开……”
“小六！”随着怀孕女子的一身轻喝，小六彻底老实了，垂着头老老实实当鹌鹑。
“我倒是感觉舒服多了，还是有劳……”怀孕女子的目光在秦游年轻地过分的脸上停了停，这才继续说道，“小先生为我诊治吧。”
秦游也笑，没再去刺激明显还不服气的小姑娘。
和小姑娘计较，太跌份。尤其是这种身上有着狼性的姑娘计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背后中了六刀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