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没到中午,伍姓仓曹吏就匆匆收拾了一切,准备带着刘姓仓曹吏的尸身回城去了。
托刘姓仓曹吏死了的福,秦游这个卑贱的“黔首”得以知晓这两位“上吏”的完整名姓。
此两位仓曹吏一名刘讷,一名伍实。对了,刘讷还是汉家宗室,为高皇帝长子齐王刘肥十世孙。
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刘讷都到了两个五世,如今实与寒门无异。
可那到底是汉家宗室啊!
张阿站在秦游身后,沉默地看着伍实车驾处卷起的大股烟尘,好半晌才用有些发颤的声线说道:“这,这就结束了?”
怎么感觉比他昨夜协助秦君杀刘讷还要简单呢?搞得他蓄满力气的一拳直接打在了空气上。
虽说昨日是趁着刘讷醉酒手脚不灵便,趁机用渠底湿泥糊了其人口鼻往水中摁。但其人一身被民脂民膏堆出来的肥肉可不是白给的,尤其是为了保全性命竭尽全力挣扎,他差点就没摁住坏了大事。
秦游仍旧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和他昨日提出杀刘讷时一模一样。
秦游看着自己在水面上起伏不定的倒影,只觉面目变得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他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尽管他认为刘讷其人该杀,可杀人的感觉终究是和前世打猎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特意拉上张阿一起行事,就是为了彻底灭绝张阿反复和威胁自己自己地位的心思。
距离共同志向出现还有两千年,秦游现在也没有办法给攒出来,只能用共同利益进行捆绑。
送刘讷归西的效果立竿见影,张阿这个前东乡货郎头子经此一事后对秦游的观感从佩服转为了畏服,彻底钉死从属关系。
秦游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既拖了张阿下水,所以还是强打起精神解释道:“他不走又如何?刘讷是同他一起来发粮的,行事还以刘讷为主。
“若不快些将刘讷的尸身送回去,再上下打点收拾好首尾。甭说保住现在这个肥差,恐怕官也要当到头了。”
张阿无奈道:“秦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刘讷如今摆在明面上死因是醉酒后手脚不灵便,到河边便溺时不慎栽入河中。
秦君的计划也足够缜密,先取了河中淤泥糊住其人口鼻,然后用石头给前额来上一下,最后将人压在水中,待没了气息再把砸人的石头垫在伤处。
伪装成是因为被石头砸到,才失了行动能力,未能从水中爬出而丧命。
随行而来县兵们仔细勘察了好几遍,也对这个死因推断表示认同。
但与时下刑侦几乎为零相对应的是人治拉满。
刘讷发放五等粮的事情伍实必然是知晓的。似他们这等靠敲骨吸髓发家致富的基层吏,平素便时刻提防被人敲闷棍,不然也不至于豢养轻侠门客。
刘讷殒命于此,但凡伍实思路稍微歪一歪,就会联想到被克扣了粮食的浚河力役们身上。
人为了填饱肚子生活下去,能做出的事情会远超想象。甭说是杀官吏,就是把皇帝给拉下马也无不可。
刘讷家如今虽衰落到与寒门无异,但底子还是比他们这些黔首强上太多。
家中除他之外,还有人在县中为吏。而今没了刘讷,失了油水丰厚的仓曹职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张阿不明白何为阶级的共同利益,再落魄的士也是士,受到全体士人的保护。
可他活了三十来年,丰富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似刘讷这样和光同尘的小吏,总是能寻到人为他“伸张正义”。
如果县府被闹腾着不得不给刘讷一个交代,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嫌疑最大,地位最低的力役。
秦游显然是明白的,扔出了在手中摩挲的石子,咚一声砸入河中,荡起的圈圈涟漪将自己的倒影搅得稀碎,笑着反问道:“你怕了?”
张阿瞬间就急了,小声为自己解释道:“阿本鄙贱之人,承蒙秦君不弃,携我行此除恶大事,性命有何道哉。只恐贼曹椽那些庸吏,会殃及旁人。”
他本就是个有侠性之人,不然先时也不会为了兄弟主动向秦游低头。
秦游笑着拍拍手:“如果张君你是在忧虑这个,那大可不必。”
“秦君你这是何意?”
“张君岂不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贼曹若是要抓人,也是先抓我这个主事之人啊。”
张阿更急了:“万万不可。”
他已深刻意识到如果秦游不在,自己不仅担不起这营地中一百多号人的生计,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没有犹豫多长时间,他就咬牙说道:“若事有不协,那就由我去。”
秦游眼中闪过些许讶色,实没想到张阿竟然连个代字都不说。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侠义与道德在这个时代被推崇到如此高的地步了。
因为真有人这么干,还不是一个两个。
在秦游跑神的时间里,张阿已经一拜到地,言辞极度恳切地说道:“此间可无我,不可无秦君,还望君不要自误。”
秦游终于露出个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将张阿搀起,言语笃定:“别慌,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那位伍君,是个聪明人。”
“什么伍君?”
*
仓曹营地,伍实帐中。
伍实手下的宾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反问了一句:“伍君,果真要将粮食换回来吗?”
古谚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趟差事明摆着是为捞钱来的,结果现在却要把到手的钱给还回去。
而且还钱回去也就算了,竟直接做成了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