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试探
三人重新审视七位郎君的口供,将他们在曲江池的线索脉络一一理出来。
“目前看来,有作案时间的,是金堂、鸣鹫与孟兰溪;与郜国公主有仇且因其死亡而能获得确切利益的,是纪麟游、商洛;而曾与郜国公主有过密切交往的,则是晏蓬莱、薛昔阳。”
崔扶风说着,沉吟着又在金堂、薛昔阳、晏蓬莱三人的名字上指了一指:“而其中,他们三人有多重嫌疑,既与郜国公主熟悉、又与她结下仇怨,要说作案时间,也不是挤不出间隙。”
“那便重点再筛查他们,从踪迹、从过往、从他们的证词来细细检查梳理,我想一定能有突破。”千灯说着,抬头见外间天色已暗,璇玑姑姑已持着火苗进来点亮宫灯。
今日调查所有人,忙碌奔波了一天,崔扶风让千灯先好好休息,自己便与凌天水一起先回后院了。
千灯嘱咐他们:“若凶手确实就是后院郎君们之一,不知今晚会不会有什么动静。我待会儿会调集侍卫,加强后院的安全,你们也帮忙关切一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好。也请县主放心,只要凶手犯了案,那么他定会露出马脚,不可能永远隐藏下去的。”
告别千灯,崔扶风与凌天水穿过玉簪花夹道,回到后院。
崔扶风住在贴近前院的近竹堂,两步便到,而凌天水则在最后方的远松居。
崔扶风站在近竹堂前,看他往后手边走去,眉梢微扬,问:“凌司阶还要去猗兰馆?”
凌天水自然而然道:“如今后院矛盾已现端倪,最好不要懈怠,以免出了差错。”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先进来喝杯茶吧。”
凌天水随他入内对坐,却并无喝茶的兴致,只问:“怎么?”
崔扶风仿佛只是闲谈案情:“你觉得,后院这七人之中,谁的嫌疑最大,接下来又该如何着手?”
凌天水道:“我只是个负责验尸查痕的仵作,推断案情是你崔少卿的职责。”
崔扶风细细筛茶,给他推了一杯,闲适道:“可我看你对薛昔阳的行径,似有意见——为什么呢?负责验尸查痕的仵作,什么时候还管起接近县主的人了?”
凌天水捏着手中白瓷盏,想到自己适才说的话,心下难免也涌起怪异心绪。
别说崔扶风,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薛昔阳与他并无任何瓜葛,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无足轻重。
——可,看到他悉心讨好县主、妩媚委婉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就有股莫名火气。
当着他们的面都能这般,背后也不知给县主使了多少手段。
至于他的手段有没有效果,只能看县主吃不吃这狐媚手段、何时会开始吃了……
思及至此,他忽悚然而惊,抬眼看向对面的崔扶风。
小炉茶烟袅袅,遮蔽了对方目光中的东西,但他如何猜不出其中的思量?
“不过是我久在军中,见不得这般妖媚行径。”他只觉心口烦嚣,晃着杯中碧色茶水,反问,“那你呢?崔少卿进县主后院,口口声声为了公务查案,怎么如今也管起县主的终身大事来了?”
崔扶风却朝他微微一笑:“实不相瞒,礼部已经在走程序,我成为县主夫婿正式候选只在旦夕间。”
凌天水倏然抬眼,望向他的目光中隐含锋锐。
崔扶风却恍若未觉,只不动声色给自己续斟了半盏茶水:“往后,我与县主后院所有郎君一般,都与县主利益一体,进退与共。自然,凌司阶是局外人,与我们并无纷争瓜葛,大可袖手作壁上观——毕竟你只是临时被县主拉来帮忙,待养好伤后,便会永远消失在长安,再也不会出现的,对不对?。”
凌天水却下巴绷紧,盯着他许久,问:“你族中、或者说,令尊崔侍中,竟然愿意让你这天之骄子淌昌化王府的浑水?”
“愿不愿意,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更与舒兄无关。”
凌天水眸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进县主后院另有目的,这点,与我无关。可县主命途多舛,遭际坎坷,无论是谁、是何目的,我都不希望给她艰辛的人生再多增波折。”
崔扶风紧盯着他,话语低低的,却仿似从胸臆间一字一句挤出来,郑重无比:“无论是你,还是孟兰溪,我都希望切勿多生事端,否则,我定然倾尽全力,为县主讨还公道。”
“怎么,还没进入县主未婚夫行列,你已经对夫婿之位势在必得了?”凌天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重重搁在面前小几上,“那便祝崔少卿早日得偿所愿,也祝县主忘记当年宫变之时,我们利用她父祖之死,谋夺了多少好处吧。”
崔扶风陡然绷紧了身躯,那一向光风霁月的姿态,此时也难免折损。
“看清楚明白些吧,崔扶风。你我此生,都没有与县主长相厮守的可能。即使你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即使你不顾一切伴她左右为她谋划、即使她后院所有郎君都死光了,我们都没有资格成为她的良缘佳婿。”
凌天水抛下最后的话,霍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崔扶风攥紧了手中茶杯,盯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来县主后院,搅动这番风雨?”
“你能替县主择婿,我不能?”凌天水手按在门扉上,略停了一停,“孟兰溪没什么不好,孑然一身又挚爱县主,是她远离一切纷扰的最好人选——至少,在你替她选的所有郎君中,他最符合。”
抛下最后这一句,他大步走出近竹堂,向着猗兰馆行去。
流泉之上的茶花已开到了终期,大朵大朵的红花坠落于水面,随着流水翻涌沉没,最终不知去向。
他看见了花树下清渺淡雅的孟兰溪,耳边却忽然响起千灯曾问过他的那一句话——
这个靶子……你自己来当,不是更简单吗?
为什么是孟兰溪,为什么不是他自己?
当时雪雾中的她,白色气息吐在脸颊旁,隔着薄纱帷帽,朦胧如不可触的远山雾岚。
就像他所有应该的、不应该的情绪,都将随着应允孟夫人的那一声,雾气般消散在日光之下。
再也没有任何汇聚成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