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真凶
今年开春雨水多,金敬亭的坟墓当初虽然建得也算气派,但难免被山洪影响,边角处塌了好几块石头。
白事师傅搭起红布大棚,将墓穴遮蔽,不让暴露在日光之下。
在法师们的诵经声中,墓门开启,里面的棺木被重新起出。
黑漆棺木十分沉厚,但毕竟在地下埋了十年,此处又常受潮,因此覆在棺木上的魂帛早已霉烂损坏。而棺木在抬出墓穴之时,也在条石上撞缺了一角。
“无妨,反正改葬回祖坟时,必定要捡骨换棺的。”金府管家小心翼翼地引领着抬棺队伍,又留心让上头的红布棚始终遮蔽在棺木之上,免得惊扰魂魄。
一路吹吹打打、诵念经文,来到金家祖坟所在的山头。
金家豪富,这边也建了颇大的院落,以供日常守墓、年节祭祀,等候在此的金家人一起将棺木迎进后院放置。
一群人各自忙忙碌碌,又是金堂后事,又是金敬亭的迁葬,偶尔有人想起问一声:“孟家那边商定了吗?什么时候送过来?”
“快了快了,已经在路上了,迟点时间就送到。”
正说着,众人抬头一望,果然有一具比较新的棺木送到了,忙又迎进院内,与金敬亭的停在一处。
狭小的室内一大一小两具棺木一摆,顿时显得逼仄,众人自然也不愿与棺木长呆在一起,把门一闭,到前院各自忙碌去了。
眼看所有人都离开小屋,这边无人照看,角落中一条身影闪出——正是在坊间听到人们到处传扬金家迁坟的那个年轻人。
葬礼纷繁,人物众多,三教九流吹拉弹唱,他混在其中进来,根本无人注意。
见四下无人,他提着自己带来的木桶,蹑手蹑脚闪进屋内。
提桶在两具棺木中站了片刻,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后面抬进来的稍小棺木,喃喃道:“娘,对不住了,您放心……我会带您的骨灰回蜀中的。”
随即,他一咬牙,掀开了桶盖。
里面盛着的,正是满满当当的一桶油。
他拎起油桶,泼在两具棺材之上,抬手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准备开盖吹火。
“孟郎君,焚棺毁尸,还是毁你娘亲的,这样不好吧?”
清凌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带着微冷的意味。
他身形一震,迅速转身看向门外。
被他掩住的门被推开,千灯的身影呈现在门外的日光之中,在强烈的初夏日光下,她的身躯显得十分纤薄,可紧盯着他的眸子却是灼灼发亮,带着迫人之感。
在她的身后,是崔扶风、鸣鹫、薛昔阳以及本应被管控的纪麟游。
大理寺衙役迅速包围现场,将闻声赶来的金家人拦在外面,同时防备里面的人逃脱。
千灯盯着面前人,一步步走近。
他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抬手摸向自己的脸,似乎想要确认伪装是否还在。
“不用遮掩了,北衙禁军帮你修改面貌的人都已经承认,他确实帮你改过伪装——而且,就在你于峡谷悬崖出事之前。”
见千灯已经洞悉此事,他一时怔愣,不知如何遮掩。
而鸣鹫已经跳了出来,指着他大声道:“别说改了脸,就算化成灰我也闻到了!他身上香香的,和县主的像,气死我了!”
这一通话莫名其妙,众人却都知道他的意思。
纪麟游冲上来抢走孟兰溪手中的火折子,取出军医的药汁,泼向他面容。
他侧头躲避,但哪逃得过纪麟游的动作,药水早已将他半边脸颊的伪装洗去,露出白净优美的下颌,圆润温柔的唇角,以及在抿嘴间不自觉便显露的那个深深酒涡。
鸣鹫得意地一指他的脸:“就是你!还想骗我们?”
见已无处遁形,孟兰溪索性也扯去了剩余的伪装,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灵秀样貌。
千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交代。
他却浑若无事地朝千灯行了一礼,说道:“请县主恕兰溪胆怯无能。因其他与我一同入府的郎君一个个出事,让我心生惧意,想要逃避夫婿候选之位,却又担心朝廷追究。正当无奈之时,我遭遇乱军挟持摔下山崖,侥幸逃得一命,不敢再回王府,只能选择假死以远走高飞……只是没想到因母亲的身后之事,终究还是与县主再度重逢了。”
“原来如此,那说起来倒是真巧,孟郎君正要离开之时,就被乱军挟持出事,得到了完美的逃离机会。”
千灯话音刚落,薛昔阳已似笑非笑地开口,用那把长安最好听的嗓音说着最刻薄的话:“可不是么,倒好像,那兵匪刚好以死成全了孟郎君似的——更离奇的是,他坠崖后死状凄惨,而孟郎君你与他一起坠落溪谷,如今浑身上下居然连一点受伤痕迹都没有,此等神迹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那日我被冯翊扯落山崖,县主和其他人都是亲眼所见,事实如此。”孟兰溪倒是十分镇定,朝向千灯道,“县主也知晓那峡谷中植物繁茂,我掉下去后被藤蔓缠住,才逃得一命,仓促间只受了皮外伤,我通晓医理,自己寻些草药医治,已无大碍了。”
纪麟游爽快道:“孟兄弟真是神医!既然如此,不如赶紧解开衣服,让我们见识见识两三日便痊愈的坠崖伤痕!”
见他上来就要解衣服,梦兰溪下意识倒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当着县主之面,怎可如此无礼……”
千灯淡淡地转开了脸,一言不发。
见此情形,鸣鹫也扑了上来,趁着纪麟游按住他肩膀手臂时,扯住他的衣襟一扯,扫了他的身体一眼,立时叫了出来:“没有破!一点没有破!”
众人看向孟兰溪的身体,白皙清瘦,别说最近的擦伤、撞伤了,就连陈年的旧伤也未见一丝。
孟兰溪此时也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由他们查看。
他的目光只看向门外,似乎在期待什么人到来,扭转面前的局势。
千灯自然知道他期盼的是谁。但那人此时正因为她的布置,估计已被兵部浩茫的卷宗淹没,哪能分身来救他。
崔扶风示意孟兰溪整理好衣襟,道:“孟郎君,你这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刚刚坠崖生还的人,我看,所谓的劫持失踪,并非真相吧?”
“那日孟郎君出事,我们是全程目睹之人。但,虽然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目击了,可因为天色已近黄昏,峡谷更是深暗,查看远侧山崖本就不易,再加上面前还遮掩着茂密的树木,所以,我想我们远远看到的一切,都是细节并不分明的一场戏——”说到这里,千灯看向孟兰溪,缓缓开口问,“事到如今,孟郎君应当会承认,那只是你演的一出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