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丧钟
得知大唐官员与北庭使者一起过去探伤慰问,龟兹众人自然飞奔通报,将他们请进王宫去。
龟兹王伤势沉重,躺在榻上呼吸沉重。他全身都被烧伤,身体上绷带缠得密密匝匝,看着情形十分危重。身旁围着的龟兹文武众臣,看着国主这般模样,不是紧张焦虑,就是暗自垂泪。<
许是知晓自己情况危重,即使艰难,龟兹王依旧气息奄奄开口,先是唤“昭觉”,众人皆是沉痛,不忍回答。
大都尉丞哽咽道:“王子已……已遇难了。”
龟兹王其实也知晓,当时那般情形下,殿内人只怕都难有生机。此时知道自己痛失爱子,身上又伤痛累累,一时竟有些麻木。
许久,他又喃喃问:“昭通他们呢?”
“西王的二位世子,也……皆已葬身火海了。”
千灯与其他人一起入内时,只听到殿内一片安静,唯有龟兹王的喘息沉重,一下一下隐隐回荡在殿内,也沉沉压在众人的心上。
许久,他微弱嘶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如今王族之中……难道、难道只有我,还……留着这条老命?”
众臣与左右侍卫都是垂泪不语。
大都尉丞跪坐在榻前,老泪纵横道:“唯有王女白昭苏身在殿门附近,幸免于难,从火海中逃生了。”
“她……”龟兹王显然没料到,这个一贯受忽视排挤的不祥女儿,居然是唯一的幸存者。
而殿内人自然也都知道她被排挤在神殿最外围的原因,各个沉默不语。
无论如何,毕竟是亲生女儿,又是唯一的血脉了,龟兹王的手指勉强动了动:“叫……叫她来……”
旁边内侍赶紧道:“王女身残体弱,又在火场中吸入太多烟尘,听说一直在昏迷中。小人们这就过去,若王女醒了,就领她来见国主。”
等内侍出去了,龟兹王又喘息了一阵,从牙缝间艰难挤出两个字:“刺客……”
大将军尉迟乙耀赶紧上前,说道:“目前国中已派遣全部兵力,正在全力搜捕中。只是今日一早主谋趁乱蒙混出城了,如今……尚在全力追缉其下落。”
千灯垂眼不语,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主谋,自然就是她了。
毕竟有人证、有物证,更何况还是国师与国主亲口指证她,所有人赫然都已认定她是真凶了。
“为……为何……她要如此对我……龟兹王族……”
听国主声嘶力竭的发问,大都尉丞回答道:“依臣看来,只怕大唐县主一开始便是为报当年他祖父之仇而来。纵使我龟兹如此善待她,却依旧难改她狼子野心!”
尉迟乙耀则愤愤道:“她未到龟兹,民间便有流言,说当年若是她祖父即位,这一辈说不定国中又能出一个女王。难道她虽已三代之外,却还妄想入主龟兹,因此而痛下杀手,企图覆灭我龟兹王族,想要得此机会?”
听到这话,国主喘息越发急剧。
周围臣子们亦有几个点头的,更有人道:“果然狼子野心,我龟兹大不幸,如何会有此等后人!”
“诸位如此猜测,只怕亦是龟兹的大不幸。”千灯忍不住开口驳斥。
众人转头看去,见她身材瘦削,作北庭士兵打扮,一时不知她的身份来历,正不知她忽然开口是为什么,却听殿门口传来虚弱却声嘶力竭的一声:“不是的,县主姐姐她……她没有杀我们!”
出现在殿门外的,正是被宫女搀扶过来的白昭苏。
她显然刚从昏迷中醒来,比往常更显瘦弱苍白,几乎是挂在侍女臂弯中过来的,甚至双眼还有些涣散。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鼓起最大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了人生至今最为坚定大声的一句话。
“我本来要被火烧死了,是大唐县主姐姐……她冲入火海,把我救了出来!”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刚刚还在说千灯要覆灭龟兹王族的人,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口中。
千灯料想不到,在关键时刻,这个孱弱怯懦的女孩竟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替自己辩驳的人。
而尉迟将军面色难看,劈头质问:“王女此话当真?”
“真的!”白昭苏嗓音有些颤抖,却无比肯定,“她像雪山天女一样出现,将我抱出了火海,我那时候呼吸都喘不过来,可……可我看见她的面容,就知道自己没事了,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宫中自己的床上了。”
“哼,她杀害了王子、世子,偏偏在火海里把你救出来?”尉迟将军根本不相信她的证言,“王女,你不会是被大火烧晕了头,产生幻觉了吧?”
“你胡说!杀害我哥和堂弟他们的,根本不是县主姐姐!”
白昭苏小脸涨得通红,她发育不足,面容显得稚嫩,声音也如同幼童,但那眼中的坚持肯定,却与成人无二。
许是因为愤怒给了她力量,她推开宫女,跌跌撞撞扑到龟兹王床榻之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父王,当日殿内的事情,女儿都记得……请父王允许我把一切……一切看到的,都如实说出来!”
在满室寂静之中,龟兹王竭力喘息的声音隐约回荡:“好,你说……一五一十,说清楚……”
就在话音未落之际,他们的耳边,忽然有沉重悠长的轰鸣声响起。
巨大的声响一下一下响彻龟兹王宫,也仿佛撞击在他们的心头,那深沉的压迫感,令所有人的心脏都似要从胸膛中被挤出来。
这么近的钟声,定是有人撞响了悬挂于宫门钟楼的那口大钟。
国有大事,方可撞钟。如今国主与大臣都在此处,谁在钟楼上擅自撞响大钟?
尉迟将军一跃而起,率先奔出殿门。
其他朝臣也纷纷跟出,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灯等人都赶紧来到殿门口,看向钟声来的方向。
龟兹钟鼓楼建于宫门之上,在宫门左右两侧上方各搭建一个一丈见方的拱顶圆亭,遥遥相对。
此时钟楼上的大铜钟正在晃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显然刚刚被人撞击过,尚在摇动中,但钟旁却并未看见任何人。
大都尉丞细想着适才的钟声,脱口而出:“七下……它响了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