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缘不灭
李颍上很生气,甚至怒气冲天无处发泄。
他本来的人生信条是绝不退让。可自从为千灯退让了一次、允许自己的王妃常驻龟兹之后,他发现,他要退让的事情更多了。
“什么?我堂堂临淮王,不仅与妻子聚少离多,而且,连孩子都要被抢走?”
这威震西北的杀神一声厉喝,让周围所有的士卒与民伕都是身躯一震,赶紧埋头忙碌,不敢抬头。
整日忙于事务、今日正在督促重建关防的千灯心虚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赶紧将一应事务匆匆嘱咐下,然后拉着李颍上走到无人处。
她不敢看他盛怒的面容,只低声道:“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昭苏本就先天不足,又在那场劫难中被金刚杵刺中了小腹,至今伤处未愈。当时你也查看过她的伤势,现在西北所有名医都诊断,她子宫受损,怕是没有生育能力了。而我……是龟兹王族唯一的血脉了。”
“也就是说,龟兹王族的血统,唯有靠你了。”李颍上抬手覆在她的小腹上,郁闷至极,“所以我们成亲后,还得尽快替龟兹生个孩子,将归善女王的血脉延续下去——然后,你就不仅仅只是监国摄政的王姊,还是龟兹下一任国主的母亲,此生此世,怕是再也无法离开龟兹,与我安心厮守于北庭了?”
“那也不会,等到孩子成人,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得放手,让他自己去掌控人生。”
“多久?十八年,二十年?本来以为白昭苏能自立就行,结果现在要丢个孩子在龟兹,你就算以后能随我回北庭,恐怕也要对这边牵肠挂肚,一辈子操心操到老!”
“不会的,将来我们的孩子有你这样的父亲,龟兹必定固若金汤,还需要我多操心吗?”
这话总算让李颍上的脸色好看了点,将她揽入怀中,恨恨道:“那就快点成亲,快点生娃吧!”
千灯莞尔打量他的神情,欣慰问:“你不反对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随你的姓氏,而是承继白家?”
“这有什么好随的,反正我家本来也并不姓李。”这点李颍上倒是毫不在意,“我家祖上本是突厥人,归唐后便抛弃了原来的姓氏改姓了李。至于我娘那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随家乡的山名叫峨眉。而你不一样,你既然一心要延续白家荣耀,那么孩子姓白也很好。”
见他如此豁达,千灯倒觉得自己有点执着了。两人并辔骑马缓缓回王城,她趁着两匹马偶尔交错时的刹那,在他耳畔低声道:“别担心,我们多生几个。”
这低低的话语让他眼神微暗,抬手正要将她从马背上揽过来,却听到旁边传来大煞风景的呼喊声:“仙珠,我又来啦!”
这熟悉的话让两人对望一眼,脸上不约而同显出烦恼又无奈的神情。
回头看去,正骑马朝他们奔过来的,当然正是鸣鹫。
他脸上挂着恬不知耻的轻松神情,兴冲冲奔到他们身边,劈头就问:“仙珠,你找茬(考察)怎么不叫上我?我最精通了!”
没等他靠近,李颍上一抬手,身边的侍卫早已纵马迎上去,将他拦在三丈开外。
李颍上示意千灯与自己回城,只远远挥鞭驱赶鸣鹫:“鸣鹫王子,怎么还不重返回纥?非要留下来喝完我和灯灯的喜酒再走吗?”
“细酒?那是什么酒?”鸣鹫自然不清楚他的意思。
“喜酒就是汉人成亲时喝的酒,灯灯不可能去回纥和亲的,她——”
说着,李颍上手臂一展,在千灯猝不及防的低呼声中,她纤细的身躯早已腾空而起,落在了他的马背上。
“——她很快,就是临淮王妃了!”
一听这话,鸣鹫差点从马背上蹦起来:“我才是仙珠的夫婿,你什么时候上过她的车子(册子)?再说了,就算是凌天水,长安赌坊的鸭子(押注),我也高多了!”<
“可惜,你对龟兹与纪麟游犯下的错误太深,灯灯不会原谅你了。”他说着,低头看向怀中的千灯。
千灯身为龟兹摄政王姊,却得表现得大度一些,说道:“鸣鹫王子,虽然你们回纥在关键时刻损害过龟兹,但如今西番军已退,回纥若有诚意,龟兹还是愿意为彼此共同利益好好相商的,只不过,希望你们带着诚意来,别再暗藏心思了。”
看着他们那亲密的样子,鸣鹫气急败坏,哪顾得上大局:“仙珠,你真的要选他?你看看我,看看我!回纥王妃比临淮王妃差在哪儿?喂,仙珠……”
可惜他的呼喊在旷野中逆着风,根本送不出多远。
而李颍上与千灯早已策马远离,将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只是,在驰骋之刻,李颍上忽然若有所思:“说起来,你曾拥有的十五个夫婿,虽然龙蛇混杂,但也多有卓越出色之人。可最终,居然是我这个一直最不被长安人看好的垫底者,最终赢得了你。”
“你也知道自己垫底?我本来以为,你从未在乎过这个。”千灯说着,颊边虽然露出欣慰笑意,但随即又想起这一路走来流散的诸位郎君们,心下又觉得黯然,又不由叹了口气。
李颍上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头贴了贴她的鬓发,引开了话题:“说起来,也不知长安人的赌注,最终会如何收场?”
盛发赌坊的门口,曾经陆陆续续挂过十五个郎君的名字。
千灯轻叹一口气,感觉也有些恍惚。
事到如今,那上面留存的,只剩了崔扶风与鸣鹫二人,而最终当天下人知晓她最终的选择是从未在赌坊露过面的临淮王,又不知会如何收场。
但,那都是他们的事了,究竟如何解决,就让庄家和赌徒自己纠葛去吧,反正与她毫无关系。
李颍上送她回到王宫,便赶回去处理北庭的事务了。两个忙碌的人都急着办完手头的事情,好安心迎来他们成亲的好日子。
千灯换了衣服,先去探望了白昭苏。
刚刚即位的小女王身体已基本痊愈,正在中原请来的老师教导下阅读诗书,努力学习大唐文化。
千灯欣慰地陪她读了一会儿书,等告辞出门后,发现宫人们引着一队人,正迎了上来。
一看见他们,千灯顿时惊喜不已:“璇玑姑姑、璎珞姑姑、琉璃、珍珠、庄叔……大家都来了?”
正是王府和庄子上的旧人们,他们从长安奔赴龟兹,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在此与她重逢,一如既往声声唤她“县主”。
“县主,我们能过来,全仰仗崔少卿之助——自然,金家商队也帮了不少忙。”
璇玑姑姑收拾整理着从昌化王府带来的重要物事,一边归置在龟兹王宫内千灯的住处,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起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到龟兹的见闻。
“这一路上啊,我们虽然行程辛劳,但商路和沿途城镇村落都颇为平顺。大家都说,如今西北大定,边关安宁,大唐西域恢复以往的盛世景象已指日可待了!”
千灯欣慰道:“是,只要没有战争、不再动乱,安西北庭稳镇西北,大唐定能恢复往日荣光的。”
璇玑姑姑含笑点头,又想起什么,取出贴身的信件递交给她,说:“这是我们出发前,崔少卿让我们转交给县主的。”
千灯接过信封,并未拆开,迟疑了片刻问:“崔少卿……他如今在长安怎么样?”
“崔少卿一如既往低调蕴藉,只是过来帮县主处理府中剩余事宜时,我看他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伤感,县主……”璇玑姑姑打量千灯的神情,轻轻道,“我本以为,你与崔少卿,已经是命定的最好缘分了,可终究,怎么还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