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而上(7)
溯游而上(7)
朴白坐在桌前,拨弄成玉天算的手指几乎快成残影,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师尊,我们这样夹在人族和妖族之间来回走商,能赚回来收妖骨、皮毛的本钱吗?”
“放心,慢慢来,”莫枕眠坐在桌角,两条腿悠闲地悬在半空晃啊晃,宽慰道,“只要双方需求始终存在,我们就总能赚到钱的。”
“第三方嘛,赚差价,”她口中还低声嘟囔着朴白听不懂的话,“以前也是,平台最赚钱了。”
朴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算盘上,没有余力在意莫枕眠的嘀咕声,良久,她补充一句:“不过收妖骨一计见效还是很快的,如今三重天、二重天上上下下都传遍了鬼市的名头。”
莫枕眠笑眯眯地点头:“挺好的——反正我的首要目标也不是牟利,而是拓宽知名度嘛。”
她一直在想,所谓的香火、信仰,究竟是怎样定义的?
像“天道”威逼利诱聚集的奉天教那帮人,三流九教鱼龙混杂,一个个的未必有多么信奉它;而卫莲英那般为了亲人好友,暂时加入的,更是对它只有惧怕。
“天道”挑嘴得很,既然它能把这些情绪转化为香火吸食,那就代表着这些法子确实奏效。
所以莫枕眠猜测,所谓香火,或许不一定需要万分虔诚的供奉信仰,而是只要有人对她怀有除了纯粹恶意之外的、深刻长久的情感,就能算数。
那么,她只需先打开妖界这边的市场,再一手把控住两边通商的关口,必要的时刻再来点饥饿营销——这岂不是必能让那群头脑相对简单的妖族,一边佩服或暗骂她的手段,一边离不开她带来的好处,日日盼着她的到来,又爱又恨不可自拔?
在莫枕眠看来,这样复杂的情感,可比弥收集的纯正信仰有趣多了。
想着想着,莫枕眠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两个尖尖的虎牙若隐若现,让朴白看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每次师尊这么笑,一般就是打着什么坏主意,要有人倒霉了……
希望人和妖没事吧。
朴白默默地祈祷。
……
陆贤走的是往日常走的僻静小路,虽然他现在一副茫然出神的模样,但仍然能够毫不费力地避开了旁人。
迈出金氏祖宅一个不起眼的后门时,他还不经意间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扶住门框,这才稳住身形。
以这样的状态,他自然不可能发觉,在他身后不远处,枝头树梢忽地微微弯了弯。易玦的身影轻盈地落在树梢上,探究的目光投向陆贤。
下一刻,她脚尖一点,再次如蝴蝶扇动翅膀般无声离去,远远坠在陆贤身后。
易玦看着陆贤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离开金家,拐进蜘蛛网一样复杂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爬满爬山虎的废弃木屋前停下。
屋子四周长满野草,墙角阴凉处还挂着一张张落满灰尘的蛛网,显然是久无人居住打理,可门前台阶上却没有多少灰尘,易玦远远地凝神一看,隐约能辨认出浅浅的脚印痕迹。
这里应该就是那些“重生之人”的集会地点了。
陆贤在门前犹豫一下,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许久才擡起手敲了几下门。
敲四下,停一停,又敲两下,再停顿,最后敲三下。
对暗号一般地敲完,门才从内打开,陆贤怕被人瞧见,飞快地从门缝中窜了进去。
易玦若有所思,记下他敲门的规律。
在外面等待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进去。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易玦掌心间显现出几缕血红的丝线——那是傀儡线,易玦自从练刀之后就有些疏于研究傀儡术了,但短暂地利用傀儡线操纵他人,将其化为她的耳目还是可以做到的。
易玦警惕屋内或许有修士,生怕亲身靠近混入会打草惊蛇,于是打算改用更加隐秘的傀儡线。
在易玦的操纵下,几股傀儡线像是灵活的红蛇,悄无声息地蹿上几人的后背,融入他们的心神中。
傀儡线潜伏期间,他们不会感到任何不适,更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所见所闻正映入另一双眼睛里,甚至他们心头陡然产生的想法和决定都可能受易玦影响。
易玦闭上眼,顺着她与傀儡线之间的联系,看到了室内的情景。
破旧的小屋中,昏暗摇曳的烛火洒下,照亮一方角落,室内大概聚集了八、九个人。
其中大部分人是修为不高的修士,身份有散修和世家宗门的杂役弟子;只有两人境界稍微高些,地位隐隐高旁人一头,看穿着应该是正式拜师入门的内门弟子。
陆贤等人差不多齐了,就迫不及待开口:“你们肯定也看到了吧,前不久居然有人成功飞升了……怎么会这样?这和我们知道的未来完全不一样!”
在他们所见的未来里,直到仙人降世普度众生,才逐渐有人能够得道升天——而在此之前,仙缘断绝。
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渡劫飞升的修士!
怎么会这样呢……
这些日子,陆贤一直恍恍惚惚地思考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结论:“会不会……我们以为的未来,其实是虚假的?”
顶着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陆贤本就不甚坚定的语气渐渐弱下去,艰难t地说完后,他就缩着脖子,不敢再出声了。
一个内门弟子瞪了他一眼,语气轻蔑:“所以你觉得,是我们所有人都发了疯,见到了相似的未来?”
可是,能够伪造记忆的手段也有很多,哪怕陆贤的修为几近于无,也略有耳闻啊……
张了张嘴,陆贤还是把都冲到嗓子眼儿的话咽了下去,没有吭声。
另一个内门弟子神色更加冷静,她思忖片刻,打圆场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老实说,我其实并不在乎真假。”
“根据这些记忆,我确实能够先人一步,实实在在地抓住许多机缘,这就足够了。”她淡淡地说。
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唯有陆贤在心中苦笑。
他们是拿到好处了,自然愿意相信或者支持“重生”一说,但陆贤每天战战兢兢侍奉的金一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个精明到极点的女人,指尖漏不出半点多余的好处给陆贤,让他的“重生”体验感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