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有妖(10)
红河有妖(10)
在邺烛久远的记忆里,那时的妖界与如今截然不同。
海水还没有变成染血般的赤红,通天古树绿荫如盖,底下还有一望无际的原野。
海中绿洲星罗棋布,远方青山依着天际线连绵,各色鸟兽出没在茂密丛林中,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乌黑的墨点落在山水画卷上。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蔚蓝的深海中,一抹银白猛然破水而出,珊瑚状蔓生的美丽麟角最先露出水面,水珠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沿着麟角坠下,在光线呈现出乱琼碎玉的晶莹剔透。
随后破开水面的,是脊背上一线同样雪色的鬃毛、整齐细密的坚硬龙鳞,还有两捋银鱼似的龙须,隐藏在波涛间若隐若现。
奔涌的浪花是雪白的,打在白龙的鳞片上,却显得逊色几分。她半伏在海面下极速游过,所经过之处,处处有蕴含着磅礴妖气的漩涡形成、涌动,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席卷而过。
尽管那些漩涡轻而易举便能拍晕普通的小妖,还是有无数鱼妖、蛇妖等蜂蛹挤来,只为了蹭到一些白龙周身浮动的无限妖力,助它们事半功倍地修行。
——这便是上古异兽,他们伴随着天地初分而生,象征着妖界某一片自然领域的威能。
他们自身的状态,更是直接与一脉妖族的兴衰紧密相连。
而海中妖族的始祖,是一对雪白的双生子。额生四角的夫诸性情沉静,象征着海洋的静谧与生机;通体银白的白龙活泼好动,掌握着大海动荡、危险的一面。
白龙最大的爱好,就是顺着洋流四处游荡,搜集一切闪闪发光的、奇特的收藏品,再风风火火地赶回她的双生子身边,邀功似的展示她一天的收获。
其中最得她喜爱的收藏品,会被她小心地以一种质地坚韧的特殊海草串连起来,一串接着一串地垂挂在她的龙角上。于是每当她灵活地在海面游动,那些熠熠生辉的收藏品也好似在波澜间舞动,异常赏心悦目。
这一日,夫诸栖身的绿洲旁,覆盖雪白鳞片的长尾猛然破开水面,在粼粼水光的映照下,显出近乎如梦似幻的朦胧美感。
“阿邺!”
白龙把下巴搁在柔软的草地上,兴冲冲地望向夫诸:“今天我找到了一个很奇特的收藏品!你猜猜是什么?”
温柔的浅绿眼眸回望她,耐心地抛出几个猜测:“这次是沉在海底的彩色珊瑚和珍珠,还是凤凰脱落的火红尾羽?”
“都不是,”白龙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无意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夫诸的鹿蹄,她用尾巴卷起什么东西,轻轻放到夫诸面前的草地上,“是这个——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吧?”
卷起的尾巴一松,那东西掉落到草地上,极有弹性地上下弹了弹,然后咕噜咕噜滚到夫诸眼前。
这是一只圆溜溜的眼珠,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或思维的痕迹,但它会有规律地一下、一下眨动。每一次眨眼,便会变幻一次眼瞳的色泽和形状,有时会在光线下反射出奇异的色彩。
确实是连夫诸都从未见过的,也难怪白龙如此兴奋和惊奇。
视线在眼球身上停留片刻,夫诸皱了皱眉,移开目光——他总觉得这东西带给他一种不详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多看。
更何况,别说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夫诸连它究竟有没有生命都难以下定论……
他活了好多好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超出常理的东西。
沉默良久,夫诸问道:“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在远处的海底下,”白龙没有感受到双生子的不安,仍然在好奇地用尾巴拨弄那颗眼珠,“它好像是一具海妖骸骨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海妖连骨头都要被海水腐蚀尽了,却剩下这只眼睛还完好无损,甚至还能像生前一样眨眼间。”
哪怕被湿漉漉的尾巴从绿洲这一头丢到那一头,再被粗暴地卷回来,这颗眼珠还是一动不动,瞳孔也没有移动或颤抖半分。
这么看,它也真的像是一颗独特的石头,没有生命、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会规律性地眨眼罢了。
夫诸观察它许久,确认它没有流露出任何危险性,胸膛中不知为何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缓缓安定下来。
“不管它以前是从哪儿来的,从今以后它就是我的收藏品之一啦!”
最后,白龙快乐地如是宣布。
大概是因为眼球有几分像活物的特性,白龙在得到它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新鲜感未消退,常常用尾巴卷着它,或者是用两只龙角顶着它,几乎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白龙一天到晚有很多话想讲,但她深知她的双生子生性沉默寡言,就只能把这些话憋在心底,寻找机会再倾诉出来。
她找到的这个机会,便是那颗眼球——还有比一只不会感到不耐烦的眼球更好的倾诉对象吗?
眼球只会沉默着眨眼,代表着她可以叽叽喳喳地把一切心事说给它听,而眼球时不时的动作也像是对她的回应,无声地告诉她“我在听”,让她从早说到晚也不觉得无趣。
渐渐的,在白龙长时间的语言浸泡之下,眼球忽然吐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字——
“饿。”
与刚开始相比,这时候的眼球已经体现出简单的思维活动,瞳孔会跟随着眼前事物的移动而移动,仿佛它正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
眼珠子定定地凝视着白龙,在对方不敢置信、随之是惊喜的目光中再度重复:“饿、饿……”
“饿饿饿饿饿饿饿——”
“你居然学会说话了吗?”白龙睁大眼睛,端详着它,“饿?所以你还能进食吗?你能吃什么?”
这个问题超出眼球的词汇量了,它只是继续重复着“饿”。
一开始,白龙试探般地为它带回一些闪闪发亮的石子、漂浮在海面上的海带,甚至是被潮汐带上沙岸的小贝壳。
眼球照单全收,它自己咕噜咕噜滚到这些食物上,一眨眼,那些东西就都不见踪影了。
白龙好奇地掂量它两下,发现它的重量和大小也没有改变,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它到底是从哪儿进食的,而那些“食物”又去往了哪里。
眼球呆滞地转动着,眼巴巴地望向白龙:“饿。”
此后,白龙对眼球的兴趣和好奇心愈发浓厚,走到哪里都带着它,总是把稀奇古怪的东西投喂给它,再看着眼球毫无情绪波动地把一切吃掉。
“你还是不要和它过于亲近了,”与白龙交谈时,夫诸曾经有意无意地提醒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我总觉得它会带来不幸……”
冷冷地看了看被搁置一旁的眼球,夫诸毫不掩饰不喜:“你不觉得,t在我们对话时,它好像在一眼不眨地看着我们吗?它像是在观察,甚至……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