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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08血红色的长袍

山寺08血红色的长袍

清晨,曦光尚未从东面的群山之中升起,彻夜不曾停歇的拉达克人的鞭子,就让血的味道随风潜入了扎布让的每一间洞窟与佛殿。

僧格南杰的军帐始终驻扎在扎布让的山脚,虎视眈眈地盯着山上的臣民与财富。高台渐垒,随军的法师夜中观星,一早禀报了风神的异象,却被南杰一脚踢出了帐子。躺在军帐里的他发誓,等太阳升起来之后,就要把这个蛊惑军心的巫师赶回拉达克去。

与南杰尚未苏醒的中军大帐相比,扎布让山顶的宫殿之中,仆从已开始操忙。

暗道之上,仓库大开。

在今日太阳升到正中之前,他们要准备好雍仲法师施法的一切供品。即使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可他们都是曾经被法师救过性命之人。

他们的命里有法师的一部分,也愿意为了法师和古格,作出最后的抗争。

他们在仓库的最深处,找到了以尸皮制成的佣像,放置在铺呈了虎皮的供桌之上。同样放在桌上的,还有以三角摆放的三块神山石。三角的中央、桌子的四角,则被放上法师早已写好的密咒,静静等待着法会的开始。

药物、五谷、鲜花、水果,古格最珍贵的物资被一样样取出,在山顶设立的巨型祭台上,与青稞、鲜血和骨泥一同混合搅拌,制成血红色的巨型朵玛,立在祭台的三角。

土山顶因今日反常的大风而扬起巨大的风尘,本该平坦的顶面裂开了一道道沟壑,如网般道道通向祭台的方向。

等到一切终于准备就绪,第一缕晨光也已经亮在了东边的天野。残酷的日光穿透着风中的沙砾,也穿透着古格的命运。

*

雍仲法师已经许多年没有身着黑衣,头戴黑帽地出现在兰泽的面前了。

他推开兰泽寝卧的门扉,一股腥浓的味道扑鼻而来。暗黑色的血早已流了一地,有她的孩子的,也有赞卓的。

赞卓的右胸口插着一把刀,不过,那不是他身上唯一的刀伤。他的肩上、腹部、腿上…到处都是被那把镶嵌了天珠的短刀刺捅的痕迹,新伤叠着旧伤,他正千疮百孔地坐在兰泽的身边。血从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流淌着。

显然,在法师进门前的时间里,这里一度成为过夫妻的战场。然而,当雍仲法师看见了坐在赞卓身旁的兰泽,他就已知晓,赞卓终究还是说服了兰泽。

在被拉达克人杀死,或是被即将到来的沙暴杀死之间,她和古格拥有另一种选择。

那也是唯一的,最佳的选择。

恐惧与混乱让她无法坚定内心,她顾虑的太多了。她在想着古格的每一个百姓,想着赞卓,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样的犹豫不决,只会让古格的最后一次机会在她手中白白丧失。于是,赞卓替她做出了选择。

当一个孩子从一个母亲的肚子里被剥离,那种切骨的疼痛,会让兰泽在愤怒之中愈加明白,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她是没有时间悲痛的。

当雍仲法师黑衣黑帽出现在兰泽的面前,她就知道,一切即将开始了。

没有语言作为开场。

法师身后的随从们鱼贯而入,为兰泽换上了纯白的素袍。金、银、蜜蜡、天珠,一件件华贵又珍稀的首饰被挂在了她身上,古格数百年来积攒的富庶与奢靡,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她的额头到她的脚踝,将她牢牢地一层层裹住。

赞卓捂着他的伤口坐在一旁,神情落寞地看着兰泽被装点成一位真正的古格女儿。

在她身上,聚集了古格最鼎盛的财富和最高贵的权力。

雍仲法师随手捏了个咒,他身上的血就止住了。赞卓感激的话尚未开口,法师便伸手,拦下了他的话语。他对赞卓,更是对兰泽,做着最后的提醒:“一旦你走上了祭坛,一切就再没有转圜。”

兰泽目光淡淡,手还覆盖在绑着锦绣腰带的小腹上。昨夜之前,她还能感受到生命在皮肤下跳动。可此刻,除却冰冷,她再无他感。

“上师,我明白的。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白白成为汤药下的饿鬼。”

提起孩子,赞卓脸上的伤神几乎无法掩盖。

而雍仲法师却连说了两句“好”,从仆从手上接过了她的压襟,为她别在肩膀上。

“兰泽,等沙暴过去,你苏醒后,在你的心里不会再记得此生关于你自己的事。但倘若你有不想忘记的事,我也可以为你炼化几件信物,让它们随你一同留下来。关于这几件信物的记忆,也会和你共生下去。不过,你带着的信物越多,记忆也会越模糊。这是你的选择。”

她眼中闪过一瞬的亮光:“什么信物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书信,衣裳,刀剑,都可以。”

插在赞卓胸口的藏刀尚未拔出,寒光隐隐绰绰地闪烁在她的余光之中。

倘若兰泽要给自己和赞卓之间找一件信物,她会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这把刀。这把藏刀上的天珠,是赞卓亲自从后藏结缘来的。他亲手将它镶嵌在刀上,当作礼物,在许多年前赠予她。

她从来将它随身携带,几乎从未离过身。

但此时此刻,它还插在他的胸口,作为她愤怒的宣泄。

“上师,为我带上佛殿画师绘画所用的颜料吧。”她说道,“从先祖德祖衮受封古格之地以来,我们一组的血脉、古格的史事,都由画师画在了墙上。我不忘记那些画,也就不会忘了古格祖辈的故事。”

雍仲法师点点头。

他早就知道兰泽会说什么,可真正听到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心里莫名就有了快慰。

那年,他从象泉河里抱出来的小公主,就要带着古格十万臣民,在象泉河中真正地诞生了。

*

直到扎布让山顶法号响起的那一刻,僧格南杰才品出一丝诡异的味道。

他叫人取来了西洋传来的千里眼,罩在眼睛上,朝着山顶看去,便瞧见了一身黑衣黑帽的雍仲法师。他当然知道这是黑苯师做法时的打扮,辅以他所望见的山顶的诸多法器、朵玛,不妙的想法渐渐在他心里萌生。

正如他的随军法师所说,今日的风大得反常,沙子扑在人身上,像一把把细碎的刀划开了皮,刺痛着裸露在风里的每一寸肌肤。

难道是那个老不死的苯师在施天气咒?

他匆匆派人叫来自家的法师,可还没等法师看清山顶发生的事,一阵狂乱的风又带着沙子席卷而来,将营地里许多重钉固定的军帐吹得连根拔起,兵将们顿时也乱了阵脚。

与此同时的扎布让山顶,兰泽已经盘腿,坐在了坛城中央的法台上。

四角法号长长奏鸣,山顶纵横的沟壑在风中越陷越深。雍仲法师摇着手中的铃铛,结印计算着日光最鼎盛的时间,做着最后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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