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写给亲爱的自己: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我知道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打开阅读,所以落笔的时候感到别样的奇妙,这是我和未来的我,过去的我相隔着时空,在文字里进行灵魂对话的时刻。
前几天陈医生和我说可以结束复诊了。走之前她和我道别,祝我们再也不见。在那一刻我欣喜又难过,可是她又说,每个人都会有抑郁情绪,就像天空会有晴天也会有雨天,让我今后遇上雨天的时候也要记得给自己打伞,慢慢熬过那些潮湿的雨季。
松萝姐得知了结束复诊的消息,拉着我在她家喝了好多酒。她家好漂亮,是那种非常温暖的装修风格,和她平时又酷又拽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我说我好羡慕她能有自己的房子,她说我也一定会有的,会有一本写着“单独所有”的红本本。还说这不是祝福,而是预言。
松萝姐的表情好真挚,举杯碰上我的杯子的力度也好大,我都忍不住担心杯子是不是快碎了,可是担心完我看了看我的手,我突然就获得了她话语里的力量,莫名笃定我可以披荆斩棘,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还发现松萝姐之前撒谎了,她的酒量和她吹嘘的不一样,烂得我都后悔和她喝酒了。可是她的怀抱好温暖,喝多了一直絮絮叨叨,她好可爱,让我好想一直听她说下去。
那一刻我莫名想起栗越了,她也经常和我说一些没用的废话。
想起栗越我的一颗心就和泡烂了一样,发胀发痛。
我嫉妒她,讨厌她,却又感激她。感激她完成了父母的期待,感激她总是不经意间温暖我。
双胞胎像是同根生的植物,挤在一个盆里争夺阳光和养分。栗越总是向阳的,茁壮的,瞩目的。而我呢,就像长辈提起我总是叹气一样,不提也罢。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在想,上帝为什么要多余地创造一个我呢?是为了当小丑给栗越当陪衬吗?
而且栗越更讨人厌的点在于,她不仅自己优秀,还总是和妈妈一样,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逼着我变得和她一样讨喜。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难道不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吗?我当然也希望自己被爱,希望自己被所有人认同,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根本无法变成我渴望的他们期待的活泼开朗、落落大方的完美形象。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越是努力,我就越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所有人都在鞭策我往前,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往前。
我越来越害怕听见大家嫌弃或鼓励的话,也越来越害怕承载来自他人的异样目光,我愈发的不爱说话,愈发的封闭自我,生怕别人发现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不仅是世界对我失望,我对这个世界,对我自己也很绝望。
我像是掉进了一口枯井里,我期待有人救我,可是没有人救我,我也不想呼救,更没办法自己爬出来。
就连我最好的朋友小熊,我最为珍重的文字,都没办法拯救我于水火。
我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活着似乎只是因为缺乏死去的勇气。太痛了,我找不到能够无痛且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因此,过去这一年对我而言的意义才那样重大。重大到我无法用言语形容,生怕词不达意。
我没有像电影女主角一样,彻底实现自我和解,我也没有找到生命的意义,但我突然不再执着于那一口气,一点一点地靠自己从那口枯井里爬了出来。
落入平地的时候,世界突然变得宁静而广阔,它好像放弃惩罚我了。
一切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呢?
大概是从反抗妈妈反抗复读开始的吧?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我多么急于告别林城,甩掉那些我无法完成的期待,甩掉那些厚重的课本和背不完的单词。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期待抵达一个不会有人用异样眼光打量我的城市。
那时候我的情绪像是一个变形的衣架,承压重量弯曲后被我数次硬拗复原,可经过无数次的高强度承压和复原,这个衣架最终还是彻底折断了。
撕碎那本厚厚的日记离开林城后,我才发现之前的恐惧和担忧都毫无意义。
在大家的眼里我糟糕又怯懦,罪行再多出一项并不会影响什么。往已经满了的杯子里倒水只会溢出,杯子的容量其实是恒定的,只有我一个人关注我是不是又往杯子里倒水了。
对我而言,在海韵打暑假工的那段时间是我的人生马拉松的中场休息。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第一次如此畅快地呼吸。
作为流水线工序里最不起眼的一枚螺丝钉,没有人在乎我是不是不爱说话,是不是爱笑,学习成绩好不好,是不是完美的。
每个人都像是机器里的一个零件,吝于交流,吝于分给他人注意力。我只需要按时按量地完成我的工作,每天脑袋放空,不需要考虑有没有人喜欢我,我有没有令他们失望。
至今我仍然觉得在海韵的日子是一段惊奇的际遇,它让我短暂抛掉了那些藤蔓一样的忧思,还让我结识了松萝姐这样珍贵的朋友。
朋友,这真是一个陌生又怪异的词语。它既是外表带刺实则柔软的仙人掌,也是五光十色实则毫无用处的玻璃珠。
新环境给予我改变的决心和勇气,初入学校的时候我努力尝试融入了集体,努力武装自己变得“泯然众人”。
吃饭上课上厕所,和她们挽着手像亲密的连体婴。
很快,我发现和她们的友谊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它需要我花费许多能量去维护,需要我附和一些违心的话,需要我不管是不是喜欢都要做和她们一样的事。我发现拥挤在人群中的我依然是一座孤岛…我感到精疲力竭,如履薄冰,甚至有那么些时刻怀念起我从前独自一人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的伪装算不算成功,毕竟融了一半的黄油也是黄油。
很快我失去了费尽心思维持友谊的机会,王思敏带着她们孤立了我,我的境遇甚至比高中时候还要差。更好笑的是,我想了很久,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段时间我的失眠愈发严重了,每天都清醒地迎来宿舍里的第一道光线。
坏情绪像回南天的水汽,诡秘地缠上了我,我明明严密地关上了大门,它却穿过门缝悄无声息地侵入,湿漉漉的水汽持续氤氲,而我困在原地,无处可逃。
我花了很多力气在海浪里挣扎自救,还是毫无效果。最终我听从了松萝姐的建议去看了心理医生,下定决心脱离困局。
搬出去,放弃否定自我,努力消化我不被喜欢的事实,努力接受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的事实,学习和充满缺点的我和平共处。
很残忍,却是陈医生布置给我的必须要学会的技能。
我很羡慕应柚宁,她好像天生就具备这样的能力,我行我素,不在意他人的注视和议论,在集体生活中离群索居。
我曾问过她是如何做到如此坦荡的,她却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反问我,合群不就是放弃一部分的自我意识吗?被人喜欢被人认同能获得实打实的利益吗?不能的话,她为什么花费那样大的代价变得讨人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