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儿时
第九十三章儿时
三人睁开眼睛，发现他们身在一处黑压压的地方。也是，醉云巅哪个地方不是黑漆漆的，摆在各处的蜡烛就像个摆设似的，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凌泽瞧这言绪和夏安都跟在自己身后，没有说话。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摆放着的都是高耸的架子，上面放置着无数的古籍卷轴。很多古籍上全是布满的灰尘，架子角落处的蜘蛛网更是数不胜数。夏安连忙拿着袖子捂住口鼻，挡住那股厚重的陈旧味。
“这里是……藏书阁？”言绪擡头望着数不尽的古籍，纳闷地问道。
“嗯，先找师弟吧。”凌泽敷衍着回答了一句，而他的视线一直在巡视着周围，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三人接着往藏书阁深处走，倏地，他们停下了脚步，一只红烛亮着微弱的光，在漆黑中，火焰上蹿下跳，不停扑闪着。而在烛光旁边，离他们不远处的书架下，坐着一个年纪小小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都快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烛台放在他的手边，右手拿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左手指着古籍上一个一个字慢吞吞地滑动着。小孩好像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时不时把脑袋凑出去，估计是在看有没有人巡视，又或者是有没有人来抓他。
小男孩嘴里哈出来白气，凌泽顿时就猜到了现在应该是冬天了。但他的身上穿得异常单薄，只有一件大了很多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甚至有很多地方都被划烂，露出里头被打得血糊糊的伤口。
闯入的三人都知道，面前坐着的小男孩就是萧辞。言绪死死盯着小孩不停摩擦的双手，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眼睛顿时有些酸涩，红了眼眶。而凌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垂在两边的双手一直在不住地小幅度颤抖。
凌泽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可真当自己看到这样的他时，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痛苦和愤怒，他现在多想冲过去紧紧抱住萧辞，给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可他无法靠近，‘溯源’的来者无法接触到回忆中的任何人，只能是一个旁观者，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夏安见他身边的两人都没了动静，叹了口气，“我们走近一点吧，看看冰……兰絮他在看什么。”
两人听了他的话，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像是不想吓到他一般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孩身边。小萧辞身上没什么力气，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他把匕首放在古籍上，和古书上的一株植物做着比对。
古籍上的那株植物旁写下的批注是：翠盖华章莲，阑珊苑独有标识。小萧辞眉头皱起，视线一直在那朵莲花上不肯离去，像是要把这本古籍盯出一个洞。半晌过后，他终于翻了一面，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读。
“拥有阑珊苑门主血脉之人……于心口处有一片……莲花花瓣的胎记。”稚嫩青涩的声音慢慢读着自己看到的话语，识字还没有很熟，小萧辞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而理解起来也需要一个小孩花很长的时间。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这本对于他来说重如千斤的古籍举起来放到地上。地上顿时激起了层层灰尘，呛得小萧辞咳嗽连连。待咳嗽缓和一些后，他把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裳拉开一点，心口处一个莲花形状的胎记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言绪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他终于再次亲眼见到了这枚印。他这几日总是被梦魇惊醒，他梦见萧辞的心口没有这枚印记，他梦见自己认错了人，自己的弟弟终究是消失在人间，身在何方一概不知。
虽然萧辞和自己的弟弟有多处相似的地方，但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证明他就是自己的弟弟。言绪想到这时，脑海里又坚定了一件事情，即使自己认错了，即使萧辞不是他的亲弟弟，那么他也会好好补偿他，照顾他，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如今，他在萧辞的回忆里，亲眼瞧见了这一枚莲花印记。证实了，眼前这个小男孩真的是自己的弟弟，自己找了十几年的人儿。
阴冷的风吹来，小萧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他还是没有裹紧衣服，而是好像忘记了寒冷似的，低眸看着自己胸口的印记，嘴角一撇，有些含糊地说出一句话：“我的阿爹阿娘在……阑珊苑。”
小萧辞的眼神里出现了些微弱的光亮，就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久了，终于瞧见了一抹希望，可以冲出束缚了似的。
“原来……他那时便已经知道了。”言绪带着哭腔说到，喉头全是哽咽，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抱一抱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
还没等三人消化完他们看见的事实，小萧辞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再将匕首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怀里。他爬起身，踮起脚无比吃力地把古籍放回它原来的位置。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让凌泽的心一再提起，生怕他一个握不住就被它砸中了脑袋。
小萧辞吹灭了烛台的火光，四周霎时间漆黑一片，竟是连人影都看不清。许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小萧辞的视线里更是漆黑一团，小腿直接撞上了书架，“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他闷哼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他就是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
小腿上立即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块，甚至划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虽然没有留什么血，但狰狞的伤口看得令人生寒。
凌泽亲眼看见这一幕时，心都快碎了。萧辞现在不过还这么小，这么硬的书架撞在他的小腿上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哭出来。他比同龄的小孩都坚强太多，隐忍得让人心疼。
小萧辞龇牙咧嘴地抱着自己的小腿，对着伤口吹了吹，随后便撑着慢慢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是一片白雪皑皑。放置在各处的火烛都已经被这凛冽的暴风雪给浇灭了，甚至有的海被狂风刮到了地上，又被暴雪虚虚掩掩地遮住了个大概。远处依稀可见的树杈都被厚重的雪压弯了，倏地发出“咔”的一声，枝干被横腰折断。
天空阴云笼罩，没有满天繁星，更没有那一轮洁白的皓月，天地间只剩下暴风的怒吼和大雪的呜咽。
小萧辞看着满地的白雪，又低眸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的已经被磨破，露出脚趾的鞋子。他微微抿起嘴唇，应该是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下一刻，他瘸着一条腿快步闯进风雪中。小萧辞浑身被冰冷刺骨的大雪弄得浑身颤抖，他从快步走直接变为奋力狂奔，好像非常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真相似的。
夏安看着他踩着那双破破烂烂的鞋，不说二话地就往雪地里跑。他将头偏向别处，不忍心再看着眼前的小孩。他原本以为自己原先没到修真界前的生活，已经是够糟糕了。可如今他才知道，比他凄惨的多了去了，而其中一个就是和他朝夕相处两年，从不善言辞的冰块儿。
夏安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自己以后再也不在背后默默讲冰块儿的坏话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他，我一定会帮他打回去！当然，前提是有人能欺负他，而且欺负他的这个人自己还能够打得过。但是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夏安称之为没有。
凌泽一句话也不说，但站在他身边的两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浓重的悲伤，还有滔天的愤怒。他直直地跟着萧辞，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不愿移开分毫。凌泽跟在小孩身后，此时的萧辞还是小小的，凌泽觉着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举起，可以让他的双脚离开冰冷的雪地。
可这只是回忆，他触碰不到萧辞，也帮不了他任何。凌泽无数次都在暗暗指责自己，怒斥自己的无能为力。记忆的外来者，不受记忆里环境、空间的约束。可凌泽却依然觉得寒霜满身，冷意直接穿透他的骨髓，蔓延到全身。
他们三人跟着小萧辞，来到一处威严瘆人的殿宇。倏地，月亮从厚重的浓云中露出半个身子，月光洒下。可这一次，不再是柔和清朗，取而代之的是惨白凄然的光穿破雾气，直直地照射在殿宇穹顶，诡异的光芒让整个殿宇显得更加瘆人。
殿宇的牌匾上写着的是令人熟悉的三个大字，“阎罗殿”。小萧辞走到这来，难不成是想来直接找萧煜，问自己的身世？
想到这种可能性，三人犹疑地对望了一眼，心里头全是不容忽视的害怕和恐惧。因为他们都隐隐约约地猜测到，小萧辞这一进去，会面对什么。
小萧辞走进了大殿，外头只剩下无声的暴雪、极端的狂风，还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雪下得很大，很快，那些小脚印便再次被雪覆盖，就像适才没有人从这里走过似的。
无人来过，也不会有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