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本子翻开有些页面发脆,嵩屿夏季常下雨,屋子里潮湿闷热,即便看得出有人精心保管了,它还是蒙上了层岁月的痕迹,却妥帖得叫人心安。
南星将桌子上的阅读灯扭开,灯还是那种老旧的款式,但是被杜若包养得很好,显然经常使用开关避免它老化。
本子上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日记,刚开始的字体很稚嫩,带着股子不可言说的几乎要把整个世界撕碎的疯劲儿。
南星读得心惊胆战。
她甚至不敢去想象,这本日记的主人是那个温温和和的男人。
小京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毁灭倾向让她触目惊心之余是长久的心疼。
“今天是汪汪离开的第四十一天,我曾经梦到过它,它说它不会回来了,太疼了,我记得它被棍棒招招狠打时湿润的眼睛。”
“我也不想它再来了,活着太痛苦。”
“汪汪在梦中还找我哭,要我为它报仇,我答应了。”
后面是一系列精心筹备的计划,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手写下的。
她细细翻看了小京墨的复仇计划,什么地方有炸药甚至是去书房偷卓正的会议记录。
他已经做到了死的准备,天大的惩罚都不怕。
到现在,她才知道杜若当时所说的宋京墨被接到嵩屿的状态——不像活人。
像个躯壳,那么小一个,生生摆在那里,了无生气。
这是他最狼狈的一面。
最柔软最狼狈的一面,他都愿意让她看到。
纸页在手指间翻动着,慢慢地,南星看到,他的文字终于不再是那些缜密的复仇计划了。
“杜师父说,那些死去的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嵩屿的水流和春天的花开,它们就在我身边,它们无处不在,等待我们缘走尽的那一刻,爱会让它们长出新的肉身,再次到来。”
“如果可以,希望汪汪变成一只猫吧,跑得飞快,一下子窜进黑夜里就看不见的猫。”
南星跟着他写下的东西,好像看到了那天的场景。
那天是个明晃晃的午后,院子里的芍药花开了,粉白色的旖旎在风里,一吹就摇曳得千姿百态。
杜若从外面问诊回来时,药箱里揣了个小家伙,一水儿的黑色皮毛,黑到发光。
小京墨正在药堂门口的廊檐下铺着晾干的药材,对他视而不见,冷冰冰的样子。
老头儿慢悠悠将箱子打开,小猫发出细小的叫声。
小京墨耳朵动了动,虽然还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做手上的活儿,但是余光已经不经意悄悄往这边儿看了。
杜若微微一笑,将小奶猫放在廊檐上。
小猫太小了,细弱的腿儿走的跌跌撞撞的,明明眼睛被太阳光线晒得眯起来,却好像被什么冥冥之中的东西指引似得,朝宋京墨走过去。
奈何它太瘦弱了,只能走几步,就踉踉跄跄地要跌倒。
还是头朝下的跌。
在最后一秒,看傻眼了的小男孩扔了手里的药材几步跑过来将它抱进怀里。
太小太软的身子,他那双练习剑法千百遍的手忽然就不知所措了起来,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力度去承接这个生命,只能小心又小心地去抱。
当天晚上,小小少年的心思就不在药材上了,跑来跑去的,找了杜若扔在后院的废弃木篮子,从衣柜里翻腾出各种柔软材质的东西给小猫做了个“窝”。
看到这里,南星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那是桑葚小时候的样子。
再往后,这本日记中多了许多小桑葚的日常,还有一些嵩屿邻里的故事,似乎刚刚学会和这个世界交流的小婴儿,以一个角度在窥望着人类世界。
最大的转变,出现在那个冬天。
她和父亲到嵩屿的那个冬天。
那是宋京墨心里的黑暗再度逢生的时刻。
她记得自己曾经对桑葚敌意很大。
以她现在的视角来看,那些对桑葚恨极了的恨意,以及孩子的咒骂威胁恶毒诅咒,不过是年纪太小色厉荏苒的空话罢了。
即便桑葚再叫几个晚上吵得她睡不着觉,即便她能真的抓住桑葚,她也不会伤害她。
而当时的宋京墨,内心住满了黑暗,充斥着的还未消散的恶。
那时杀心的种子早就暗暗埋藏下来。
甚至是,南星看到后面,手指不住的颤抖。
当初在嵩屿山里遇到的杀手,是宋家的人。
是宋京墨布下的天罗地网。
那些文字本来锋利尽出,到后半段忽然陷入了迷茫不所知的怅然。
“我甚至说不出当时让我改变决定疯了一样救下她的初衷,不知道为什么,从她不顾一切跑向我挡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心脏从未那么蜂鸣急促的跳动过,好像我一下子活了起来。”
“看到她被人生拉拖拽过去,脸上挨了巴掌还蹭了土,那种心口处传来酸涩的感觉让我禁不住跪倒下来,喘息不过来,好像我们血肉灵魂紧紧相连在一起了。”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汪汪,怕我担心,眼巴巴的不出一声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