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29)
长安旧事(29)
29、
没想到,在长安迎接乌岚t的,竟是人间惨象。
她从通化门入城,没多久,便听见皇城喊声连天,混杂着马嘶声、刀剑劈砍声,乌岚急速下降至地面高度,俯冲进乱象之中。而真正赶到各方人马面前,她发现自己根本弄不清楚眼下的形势,到底谁和谁在打,为了什么在打,眼前所见,完全是混战。火光时明时暗,取决于举火把的士兵何时被砍杀,交战中人员互相也有谩骂,方言不计其数,无从辨别从属。
乌岚心慌意乱,怕滥用应龙神力反而造成更大伤亡,一路从皇城往朱雀街龙行,各坊市虽已关门,有不明归属的骑兵硬闯入内,伤及普通百姓。乌岚只能随机应变,用平地刮风或卷集沙尘的方式阻挡骑兵。先前在吐蕃,她曾学烛龙的办法,借风沙传话,营造神灵降世的氛围,此时再用,毫无效用。携带武器的人们各个杀红了眼,行径宛如僵尸,只顾劫掠和杀人,其中不乏强抢或就地奸污妇女的恶人。
第无数次阻止暴民恶行之后,乌岚意识到自己孤军奋战,又怕伤害平民,行动太受限,于是疾行去卫宅,打算找朋友帮忙。卫宅因有烛龙结界,里世界剥离表世界,即使近皇城,未遭乱民波及,然而乌岚找了一圈,并没看到任何队友,人、兽都不在。
乌岚等不及,又龙行向外,像消防员救火,哪里有祸,就去哪。
乌岚忙碌了一整夜,城中因有兵祸,更鼓没有再响,昼启夜闭的宵禁制度也名存实亡。
这是这个世界的除夕夜。
应龙能量大耗,乌岚身心俱疲回到卫宅,庆幸的是,阿藏、卫习左和孟极都在。见到她,阿藏当先冲过来,“乌娘子,你去哪儿了?城里打了一夜。”
院子里有一张矮凳,乌岚当即坐上去,撑着精神问:“有吃的吗?”
卫习左立刻道:“给你备了,且等一等。”
再看阿藏,满眼都是担心,乌岚勉强冲她舒展了神情,道:“我没事,就是饿了。你们昨晚不在这?”
阿藏摇头,“窃脂说,睿王带了人马,入夜擅闯鸿胪客馆,要杀回纥人。太子派禁军阻拦,睿王趁势杀进宫城,逼宫造反,本来只是皇城内乱,不知道怎么的,乱军杀到皇城外,回纥这回派的使团都是精锐骑兵,趁乱劫掠平民……”
卫习左端来热粥和热饼,乌岚道了声谢,顾不得吃相,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几个,想着乌娘子若回来,必定要赶去救人,当下也没来得及等你,就在延康坊搭救了一些平民。”阿藏接着道。
乌岚点头,昨晚她在救人途中,也听了一些乱象源头,只是救人紧要,根本没精力思考更多。这会儿乱象稍平,她肚里也有了温暖的食物,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一开始,她还顾虑着不伤人,不杀人,后面忙着忙着,人都麻木了,有没有人死在她手下,有多少,她计较不来了。
以前读历史,谈到大唐,都提它的盛世,安史之乱是痛点,华夏人民不太爱总提。乌岚也是因为自己偶然来到另一个世界的唐朝,作为补充信息,了解过这场为期八年之久的乱象。可那时,乱象只是文字,逝去的历史,尽管她感到遗憾,也只是对往事的遗憾。而当她身临其境,且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身入,一切原来的感悟都在顷刻间变得虚无,只能靠人性本能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喝完粥汤,乌岚发觉自己心口在发抖,连带着手也抖。
阿藏及时注意到她的反常,帮她接过粥碗,道:“乌娘子,可是哪里受了伤?”
“没。”乌岚转看向宅内一众朋友,“窃脂和骢驹呢?”
“窃脂应该在巡城,骢驹……有阵子没见他了。”
乌岚点头,缓了缓,起身道:“我去宫城看看。”昨晚她只顾在平民区救助,没去宫城。
卫习左上前道:“累成这副样子,想是一夜没睡,休息片刻再出门吧。”
乌岚茫然看向他,在他眼中看到真诚的关切。“我没事,眼下这种情况,我不可能睡得着。”
卫习左还想拦她,但看她神情坚定,最终让开,只道:“你也不是刀枪不坏之身,出了门,还是提防些。”
乌岚勉强笑了笑,“多谢关心。”话毕,神形一闪,往城市上空飞去。
自南向北入皇城,乌岚不曾遇到阻力,北地龙族不在。
比起外城,皇城好不了多少,乌岚一路低空飞行,借以探听皇城动向,却见到不少尸体和半死不活的残躯。应龙原本感知不到气温,但因底下惨况,乌岚冻得瑟瑟发抖。
从留在宫城的宫人口中,乌岚听闻皇帝和太子已于昨晚离京,逃往奉天。原来睿王叛党没能成功打进宫城,被禁军斩杀在宫门外,余党追着皇帝而去。至于劫掠长安的势力,除了回纥人,还有京师宿卫、乱民,但凡有武器的人,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了这场动乱。
宫城绕行了一圈,乌岚想起礼宾院的宁王,又转往长兴里而来。
礼宾院是皇家宴会厅,显然已经遭过掠夺,院内狼藉一片,宁王昨晚歇夜的房间空无一人,香土倒了一地,香炉不在。毕竟是李勰的父亲,乌岚记挂他安危,无奈不清楚宁王府在哪,于是回到卫宅,准备问朋友。
卫宅又空了。
乌岚感到一阵无力,提不起继续奔走的能量,任由身体反应支配,蹲在了地上。
这时,她想起烛龙的一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话,“对历史好奇,应该保持距离,像去动物园看老虎狮子,否则,结局总是脆弱的人类受到伤害。”她记得自己在稚川、沙女国,还能对这个世界保持适度抽离,不会太过真情实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条抽离的界限已经完全模糊,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后来的时间,疲惫彻底摧毁她,乌岚回到房间,一挨到土炕,立刻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深,潜意识还提着担心,宁王府还没找到,长安乱象还没过去,千万别就这么睡回现代。
迷蒙中,乌岚听到屋外传来交谈声,先是一道女声,紧接着是男声,像是李勰的声音。
李勰?乌岚即时醒了过来。
乌岚匆忙下炕,急步推开门,外面已是黄昏,她竟睡了这么久。
再看院中,李勰和窃脂站在一起,见她出门,立刻朝她走过来。
“你父亲还——”
“他没事。”李勰接住她茫然递过去的手,“我交代过窃脂,暗中照看宁王府。”
窃脂闻言也道:“乌娘子不必担心,宁王和宁王妃都已安置妥当。”
乌岚迟钝地点了点头。
李勰转对窃脂道:“你继续去城中巡视,若有突发,即时来报。”
窃脂道:“遵命。”
眼看窃脂化作鸮形飞出院子,乌岚直觉哪里不对劲,怎么也想不出来。
李勰握住她的手,“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一切。”
他的握力给了乌岚一些力量,今天是这个时代的除夕,天色比昨天好,黄昏极美,乌岚却仿佛能闻见满城血腥味。“太突然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