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自燕京向北行,气候愈发冷了起来。
初秋时节,途径平原尚且寻常,进了山便要再加几层外袍。
跟随沈林离开时匆忙,衣裳行囊皆未带在身上,洛久瑶后知后觉,行装已随着运送棺椁的队伍一路南下了。
沈林却知道她心思似的,从马车中取了只装满衣裳的包裹给她。
衣裳是她的身量尺寸,大多制成轻装便服,袖口收拢,绑了行动起来轻便的束袖。
北地一行,洛久瑶除了见到沈无忧,还见到了崔筠与崔恒兄妹。
崔筠的面色看起来较过去时候好了许多,洛久瑶与她寒暄才知,因二人自小在北地生活,熟知北地地形,识得北契的文字,沈林临行时便请她二人一同前往。
此次到北地,他带在身边的人皆是能交付信任的人。
自燕京城出发时尚是初夏,将到北地时,已是九月了。
他们走了近三个月,途中收到程惊鸿的信件,说是运送棺椁的队伍缓慢行进,还未至太安。
而至如今,一切都还算顺利。
愈向北行,树植枯萎凋谢便更快些,才九月,山林中的树叶已变黄,更有叶片已提早凋落,杂乱地散在地上,经风一卷,飞荡而起,铺满山路。
离沈家军扎营驻军所在的连州城还有一段距离,日暮时分,马车停在北边的一座小镇。
北地人烟稀少,来往者少,多是商队或军中人,连同住店的人也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的。
经年的风吹雨淋,客栈显得破旧,内里却还算整洁。
洛久瑶整理行装后从厢房中走出来,便见沈林正立在梯下堂中,同一个拄着拐的老人说话。
似是从前相识的旧人。
“想不到四年前一别,还能有缘再见到沈小将军。”
老人面慈目善,自外走入,边问道,“听闻将军是回了燕京,家人可还都安好?”
沈林扶着老人坐下,应他:“承蒙陈伯惦念,家中一切都好。陈伯身体可康健?近月可有陈松的消息?”
“不想一别多年,小将军还能记得我。”
陈伯笑笑,眼尾延展出的皱纹里却含深沉而平静的苦色,“想来已是四年前了,二位将军救下老身与小儿陈松,小儿自此便从军跟随将军左右,连州城不远,他怕我惦念,每月都会寄一封家书回来。”
“他自小没认过字,说来,家书上所写那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还是将军教给他的……只是一年前,自他寄回一封空白家书,便再也没寄信回来。”
“他的‘安’字已练习得越来越好,看来是行军之余下了功夫的,只是我再也没收到过了。”
“就在二月前,我收到了他的死讯……陈松他啊,再不能回来了。”
沈林垂了垂眼,却一时无法言语更多,只轻声安慰道:“陈伯,您节哀……还请保重身体。”
陈伯摇摇头:“我的妻子早年时候走在战乱里,如今孩子也随着去了,只我一人在这世上,想来也就是再熬几年的光景。”
堂内安静着,许久,落下一声轻叹。
洛久瑶立在木阶上,听着那声轻叹好似就落在耳畔,动了动脚步。
沈林抬眼。
她垂下头去,对上他望来的目光。
陈伯也顺着沈林的目光瞧来,又看了看沈林,笑言道:“这位姑娘想必是小将军的……”
沈林这才重新笑了笑,轻声答道:“是心上人。”
陈伯再次抬首,好好打量了洛久瑶一番,忽而叹了句:“我常听人说什么人中龙凤,今日看来,这位姑娘才是龙姿凤采,前路无量啊。”
日影西沉,赤霞铺散,天幕都被晚照染作一片橙红色。
晚饭还未备好,与陈伯道别后,洛久瑶拉着沈林到镇外的矮坡上看夕阳。
夕照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牵着沈林的手,与他一步步走在郊野的小路。
“那位老伯从前便与你相识,他叫你小将军,从前你在北地时,他们都这样叫你吗?”
“只是玩笑话,听听便罢了,四年前我来北地时,连我兄长都还未封将。”
沈林缓缓道,“那时我常常跟在父兄身边,有人意在恭维,有人随口打趣,久而久之,在北地的那段日子,那时所遇见的人,便也都习惯这样唤我了。”
在客栈所遇的老者显然让沈林想起许多关于过去的事,如今洛久瑶再提起,听着他同她解释,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他压在心头的低落情绪。
其实近些时日,自入了北边的地界,路途中见到许多北地独有的山水后,沈林的眉头就始终没有舒展过。
他对这里很熟悉,当年随沈长弘与沈停云行军时,已然将此地当做日后的驻守之地,将这片山水都印在眼中了。
可他心头难过,面对她时却又总是笑着的。
洛久瑶放开他的手,绕到他身前,打断他沉在回忆里的思绪。
“沈林。”
她立在他身前,靠近他,抬手去够他的颈。
“那我唤你呢?你喜欢我怎样唤你呀?”
沈林回过神,揽住她的腰身。
他垂首,天际的光落下来,橙红一片落在他的肩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