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56章
谢恒殊十四岁那年,太医院院正为他请平安脉,照例在医案记下身体康健神完气足之类的话。可这一次,和以往却不大一样,因为第二日太后就送来了两名教导人事的宫女。
那两名宫女长什么样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年纪比他要大,说话做事中透出来的端庄死板倒是让他印象深刻。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却也默许了两个人的存在。到了夜里,一名宫女站在床前跟他说一些男女敦伦的大道理,另一人则跪侍在一旁。
殿中昏暗,只余桌案边的一盏灯。一个人开始解衣裳,另一人则向他的腰带伸出手,他忽然觉得浑身不适,打开了宫女的手:“退下。”
两名宫女微愣,而后两人调换了位置,似乎是以为他更中意另一位。
谢恒殊彻底没了耐心:“我让你们都出去,以后不必再来。”
两名宫女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这样回去向太后复命。太后以为他不喜这两名宫女容貌平平,还把人喊过去教训了一番,告诉谢恒殊这两名宫女是来教他周公之礼,不是引诱他沉溺于美色的,容貌不出众就好。
谢恒殊挨了通训斥,心里对此事愈发反感。太后坚持一段时间后仍是“妥协”了,又挑了两个宫女送过去,一个娇俏,一个清丽,都是十足十的美人坯子。
这两位宫女来启和殿是抱着做人上人的心思,谁知谢恒殊这回依旧不上心,对两个美人视若无物。二女私下合计一番,再这样下去太后恐怕很快就会对她们失望,等到新人送来,她们也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于是二女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她们也的的确确等到了一个好机会——谢恒殊病了。大约是受了凉,又或是吃了什么不相宜的东西,服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她们收买了近身伺候的宫人,偷偷潜进卧房。
谢恒殊昏沉之中感到有人在解他的衣服,手指拂过他的胸膛,他微微睁眼便看见两名几乎□□的女人向他靠过来,娇声软语:“殿下,您流了好多汗。”
谢恒殊原本就在病中,行动不如以往利落,冷着脸呵斥了一声:“滚开。”
二女打了个寒颤,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怎么舍得退缩,垂泪道:“请殿下怜惜。”
她们低眸垂泪的瞬间错过了谢恒殊眼中凝起的杀意,往前伸去的一只手尚未触到他的衣角,眼前便是刀光一闪,刀刃贴脸划过,瞬间削下来一只耳朵。二女当场尖叫起来,四处闪躲。
谢恒殊枕下放了把匕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他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眼中是不加遮掩的厌恶。
两个女人,一个伤了胳膊一个没了耳朵,抱在一块抖如筛糠。
谢恒殊从床上坐起来,他越是发怒,面上反而越是冷静,又因着生病,走动起来身形禁不住微微摇晃。他勉力站直,苍白的指尖压着刀柄,雪亮的刀尖上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谁让你们过来的。”
丢了只耳朵的宫女忽然发声大哭起来:“殿下,我们本就是过来服侍您的,您不要我们,太后娘娘就会送新的人过来,您为何不肯让我们服侍啊!”
被砍伤了胳膊的宫女精神恍惚,喃喃地补了一句:“我们一直喝药调养身子,就是为了能替您孕育子嗣。”
守夜的小太监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一时之间不知该是推门还是装作没听见,心里琢磨着小郡王没经过人事,要是一时失了分寸闹出人命来可就难看了。小太监左思右想,扶正帽子,拔腿将吴福全请了来。
吴福全在门口一听便知道不妙,推门便看见这副骇人的情景,心中惶惶:“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恒殊看向他,目光冷得惊人:“谁把她们放进来的,打死为止。”
还在吴福全身后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一下子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往地上一歪,猛地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小太监前不久才认了吴福全当干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想着放两个邀宠的侍妾进屋当不得什么大事,为贪那一荷包碎银倒将命送了进去。
吴福全双股站站,哪里还记得这个干儿子,只恨不得啃上去将这小畜生的骨头都给嚼烂,低头领命:“是。”
谢恒殊没有在多看那两个宫人一眼,吴福全忖度着他的心思,一边使唤人抬水过来,一边堵了那两个宫人的嘴丢到见不着人的地方去。
谢恒殊自幼习武,但他身份尊贵,从未真正动手伤过什么人——刚刚是第一次。血腥味让他觉得恶心,怒火上头导致的晕眩更让他想吐,谢恒殊坐在浴桶之中,几乎克制不住那股要杀人的冲动。
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谢恒殊也没打算瞒。他本来身体就有些不舒坦,那晚上一闹,病得愈发重了,太后过来看他,说了一句:“还是心性不稳。”
被两个爬床的丫头闹成这样,太后听了很不高兴:“你究竟为了什么不高兴?她们不够漂亮,还是不够听话,就这样不合你的意?”
谢恒殊面色沉沉,并不开腔。
太后习惯了亲孙子的脾性,所以并不生气,她刚强了半辈子,到孩子面前仍是软和下来:“罢了,总会有一个合你心意的。你早早诞下子嗣,我也放心。”
子嗣。
他今年十五岁,尚未议亲便要谈论子嗣,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太后太着急了,急着证明这个身体健康的孙儿能够打破皇家子嗣艰难的传说,急着为自己添上一分筹码。
谢恒殊只觉得可笑,他是什么人呢?到了可以诞育子嗣的年纪,就要乖乖跟个脸都没认清的女人躺到床上去。
太后自认在嫡亲的骨血跟前已经一让再让,却全然忘记了,谢恒殊从来都不是听话乖巧愿意任她摆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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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殊躺在床榻之上,望着顶上的承尘一言不发。
他对男女之事的观感一开始便极差,浓郁的脂粉气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怎么想也美妙不起来。后来遇到阿菱,有“裙下臣”在其中转圜他才勉强接受和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亲密接触。
命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以至于隐隐压过了渐生的情愫。直到虫蛊从他体内拔去,他才意识到有些东西并不是由“裙下臣”带来的。
身旁一个人软软地挨过来,谢恒殊瞥过去一眼,她托着脸看他:“生气了?”
谢恒殊被她一挨一瞧,心中郁气散了大半,以前那些事却仍是懒怠提起。一半是因为光想想都觉得膈应人,另一半则是在她跟前总想着存些面子,病中被侍寝宫女堵在床上这种事太丢人。
阿菱猜不出谢恒殊心里在想什么,但谢恒殊生气是很容易便能看出来的,现在大约是心里有些不舒坦,并没有冲谁发作的意思。想通这一点,阿菱才敢靠过去:“我问你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觉得这事被传得有些奇怪,你要不想多说就不说了。”
她话音诚恳,谢恒殊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江菱衣,你怕我吗?”
阿菱眼神微颤,谢恒殊抬手扳了下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目光:“说实话。”
阿菱张了张嘴,又有些泄气,垂着脑袋低声道:“怕啊,能不怕吗?”
谢恒殊哼笑一声转开眼:“我可看不出你哪里害怕。”
阿菱嗫嚅着道:“郡王府没有人不怕你,出了王府也一样,我当然也……”
如果是以前听说谢恒殊曾砍伤过侍寝宫女,她一定会被吓到,但是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觉得里面会有隐情。阿菱的心好像无端端塌下去了一块,她突兀地收住话音,她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看待谢恒殊的。
当局者迷,阿菱呆呆地发愣,谢恒殊半天没听见动静,扭头打量她,忍不住在她粉腻的腮上拧了一把:“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