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不渝
巫族人再怎么与世隔绝,再怎么不受两国的管辖,也得考虑起一国国君所说的这番言论。虽然他们名义上与两国并行并立,但论财力物力人力,却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燕王说得很清楚,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若是生意做不成还算事小,毕竟又不是只有燕王这么一个东家,不济把交易的众心转移到姜国也是可以继续生活的,最怕的是大燕因此而进攻南疆,哪怕蛊虫能与士兵对抗一二,最终结果也定然两败俱伤,对于巫族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谁能想到,这燕王会这般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不对劲不说,还能从一纸信件里找出漏洞。
“阿泞如今要准备过几日的婚事,不适合露面。”扶鄢慢腾腾走上前来与江瞩珩对峙,“有什么事,也麻烦燕王陛下等成亲之后再说。”
“成亲?”江瞩珩微微扬起眉,“做兄长的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就成定局了?”
“你算什么兄长?”加梵迫不及待嚷嚷起来,“你与阿泞一无血缘关系,二无正式结拜,你们的关系,哪里亲得过身为外祖母的扶鄢长老?这桩婚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在旁边聆听的旻越瞪大眼睛,显然是被“外祖母”的言论给惊诧到,他们家泞昭仪娘娘,怎么成了巫族的外孙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瞩珩倒是不急不躁,浅浅一笑:“加梵长老说得对,朕不算是阿泞的亲哥哥,但阿泞是朕明媒正娶的妻,朕作为她的夫君,应当是有资格对此提出异议的吧?”
“什么?”加梵大吃一惊,“你们居然是两情相悦的?啊?”她匆匆忙忙和旁边的屠叶咬耳朵,“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泞妮子单相思吗?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俩连亲都成过了?”
屠叶也有些惊疑不定,低低地说:“燕王陛下,有些话可不能造假,不能因为你想带人走就把阿泞的清白给一并毁了,倘若她真是你的妻子,为何一开始,你要以妹妹相称呢?”
为何要以妹妹相称?为何不直接说出她是他的妻?是因为他把她当作妹妹,还是因为他在告诫自己,只把她当作妹妹?
“君子一言,族长倒不必为此而担忧。”江瞩珩出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也跳过了这个话题,“总而言之,阿泞不可能在作为朕的妻子之余还要嫁给别人,于情于理都不合,还请族长将人带到朕的面前。”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扶鄢再度开口:“燕王陛下是铁了心想带走阿泞?”
“自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好。”扶鄢略一颔首,“你可以带走阿泞。”
“老东西你脑子有毛病?”加梵急不可耐地伸手拉住她,“他要把你十多年不见的外孙女带走,你在同意个屁啊!”
江瞩珩精准地预判了接下来的话:“想必扶鄢长老,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折中的办法。”
扶鄢悠悠晃晃地继续说:“不错,你能带走阿泞的前提我这里有三个,其一,你必须每半年让阿泞回来一次,不论风吹雨打,一次至少住十天半个月。”
“这不难,可以。”江瞩珩点点头。
“其二,你迎娶阿泞的聘礼必须补上,这些并不会囊括在大燕和南疆的交易之中,而是而外的东西。”
他毫不犹豫接受:“好,等朕回去之后,便交代下去。”
“其三。”扶鄢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想带走阿泞,你必须成功种下同心子蛊,否则一切免谈。”
加梵霎然抬眼看来,瞳孔中尽是意料之外,屠叶也摇头低喝出声:“扶鄢长老!此事还需再做定夺,不可······”
但扶鄢视若无睹,只是盯着江瞩珩的眼睛问:“如何,你愿是不愿?”
江瞩珩慢条斯理道:“在此之前,可否请长老告知朕,这同心子蛊,究竟为何物,又究竟有何作用?”
扶鄢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同心蛊乃我巫族四大奇蛊之一,最常用于爱人之间,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唯一的要求必须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一方种母蛊,一方种子蛊,种母蛊者死,则种子蛊者同死,而种子蛊者死,种母蛊者不会受到影响,还可以重新种下子蛊,倘若种蛊者不是两情相悦,或者中途变心,则种子蛊者将七窍流血而亡,种母蛊者则会就此遗忘和种子蛊者相关的所有记忆,故同心蛊也被称为至死不渝的象征。”
“子母双方根本就不对等,这叫什么至死不渝,我看是单方面的胁迫!”旻越忍不住提出质疑。
“你以为这个蛊是为什么而出现的?”扶鄢阴恻恻地笑了,“说得好听是为了爱人的相恋能够长久,追本溯源哪有那么清高,不过是其中一方信不过伴侣而手动强迫感情长久的手段罢了,而我,信不过你啊,燕王陛下。”
两情相悦?一方信不过另一方?
江瞩珩怔愣一瞬,呐呐而语:“你是说······阿泞,心悦于朕?”
“你这话什么意思?阿泞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加梵则一双眼睛几乎突出来,怒斥道:“你不知阿泞的心意,却娶了她,唤她为妻,还准备带走她,你有毛病啊?”
此言之后,双方皆是长久对峙的静默,江瞩珩再怎么对儿女情长刻意陌生,再怎么对男欢女爱避而不谈,再怎么拿着所谓地平常兄妹情感当作遮羞布,一下子都没用了。
心脏被某些说不明而道不清的东西沛然莫御地溢满,过去那些让他疑惑的,不解的,尔后又忽略的,遗忘的细节,忽然间就有了解释。
她为何不愿嫁人?她为何不论如何都想留在他身边?公主的身份难道不比一个整日待在深宫里受气的嫔妃高贵吗?
那日在桐金台上,她为何会问出那些话语?她究竟是以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待在他的旁边?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接受他对她名为“关切”的亲密接触?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江瞩珩想起那一双倔强的眼睛,幡然明了,那样傲气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放低自尊低头说出一句未必会获得回应的话语,更何况对于心底有秘密的她而言,未来充满了太多不确定因素,倘若她自己一个人都没有把握,何谈再去把握住别人呢。
扶鄢打得是什么主意,前头两个要求根本就是幌子,她不就是认为江瞩珩并不喜欢阮沨泞,蛊毒不会种成功,即便是喜欢,一代帝王也不可能愿意将自己的性命绑定在一个南疆之女身上么,她只是没想到,年轻的国君倏忽轻轻地笑了起来,字正腔圆地问:“种蛊的时候,双方是不是得待在一块?”
原本以为在思考怎么体面拒绝的人却给出了这样的答复,在场的几位都怔愣住了,旻越首先站出来反对:“皇上不可!同心蛊如此阴狠,倘若泞昭仪娘娘突遇不测怎么办?您身为九五至尊,可是整个大燕的顶梁柱,怎么能够与他人的性命相绑定?还望皇上三思啊!”
“这位小兄弟此言不错。”屠叶也站出来规劝,“燕王陛下贵为龙体,倘若一个不小心,真死于这同心蛊,只怕是我们整个巫族都会成为千古罪人,扶鄢长老所提的这个要求,依老身来看,属实不妥,还需再作定夺。”
“哼,我不管你们怎么说,不管有什么借口推辞,在我这都起不了作用。”扶鄢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我今日把话放这儿了,不种下同心蛊,谁也别想带走阿泞,若不然,便从我这身老骨头上踏过去吧。”
加梵忍不住指着她大剌剌:“你这老东西怎么就这么犟呢,这大燕皇帝若死在咱们这里,到时候怎么交差?我就不说人家整个大燕知道之后的后果了,就拿阿泞自己来说,你心心念念盼了几十年的外孙女好不容易回到你身边,她若是知道了心上人因为你而死,你觉得她会不会恨你一辈子?”
正在几方争执不下之际,石屋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动响,抬眼望去,竟然是阮沨泞从里头走了出来!她下半身的衣襟全部浸湿,显然是刚从圣泉里出来,一道原路返回。
扶鄢第一个反应失控,几近崩溃地大喊:“看守她的人呢?谁让你们把人放出来的?来人!给我把她带回秘境!”
但阮沨泞只是一个动作,就让任何人都不敢上前。
她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淡淡开口:“谁都别动。”
江瞩珩诧异地看着她:“阿泞,你的声音······”
“嗯,我能够说话了,具体的事情,等之后回去再和江哥哥详细说明。”阮沨泞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转向巫族众人的时候,眼中又变成了冰冷,“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我说,你们天天有那么多功能特异的蛊虫,能不能用点在正道上?若不是我留了一手,你们当真想把我囚困在秘境之中永远不放出来?”
扶鄢的嘴唇直打哆嗦,声音又哑又抖,两行浊泪划过面上的皱纹:“阿泞,你也和阿怀一样,要狠心再度抛下外祖母离开了吗?”
阮沨泞看着她头发花白,牙齿掉落,一脸哀求的模样,哪怕再没有感情基础,也不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外祖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既然已经知道您是我的血亲,于情于理,为了尽孝,我也会抽空回来见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