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危城
巍峨天山,苍茫云海,踏着吹拂万里的长风,秋含衣一波人冒雨到达东南境内之后,一路上都能看见收拾包裹四处逃窜的百姓,看见援军后也来不及致谢,一副副生怕晚了就跑不了的模样,四面八方冲刷不去的荒凉气息扑面而来,一阵阵雷鸣电闪如泣如诉更如惊耳鼓,似乎还能听见飘渺中有人伤心哭泣到断肠的声音,让行军的人难免频频回头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句话。
此战并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尽管白峡营一行早在先前支援的路程中就接到战报,在正面战场西南方向打得难舍难分之时,由于兵力悬殊,短短半月而已,东南已经失去了两座城池,倘若继续接连失守下去,只怕正面战场还没多大的事,东南方向就会被攻破而长驱直入,然而由于时间太紧迫,情报甚至来不及传到宫中,以至于大家才会有莫名膨胀的信心,等亲临之后才知道,战况有多么胶着。
不过百余里,秋含衣和卫飞翮进入了益州城,守城的将领赵台曜看见援军来临,稍微如释重负了一些,为了百姓们的安全,早在前线的理山城还没有完全沦陷却也回天乏术的时候,赵台曜就为了大局先一步领兵护送百姓撤退至此。
“大司马,小秋将军,你们终于来了。”将其余的士兵安顿好之后,赵台曜领着主事人员进入了府邸内,方才在人前迎接的轻松不再,面色不是很好,简明扼要介绍了当前的情况,“如今大姜士兵因为连续胜仗而士气高昂,马不停蹄接近益州城,最快恐怕三四日就能到达。”
“说清楚些,怎么会败得如此严重?”秋含衣攒眉蹙额,虽然年岁看上去比赵台曜年轻,大敌当前,说话却颇有大将风范。
卫飞翮毕竟是参加过不少战争的人,即刻便意识到不对劲:“赵将军,你说实话,是不是情报与实际情况出现了偏差?”
赵台曜一双眼睛黯淡下来:“是,与情报所言相较,大姜中途改变了行军途径,转而把前往西南的一部分兵力分配到东南,进攻的兵力比预先探查出的兵力多了整整三万,且不知道情报为什么传递的速度如此之慢,两方兵力悬殊过大,我等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末将的副将也已经为了给末将拖延时间保护百姓撤退至益州城而死守牺牲。”
“节哀。”秋含衣略微颔首,她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一点平常小姑娘的样子都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日积月累的兵法战术掌握与抗压能力,“照大姜这般行军速度,根本撑不到西北援军来临,城中还剩多少兵力?还剩多少百姓?”
“兵力只剩一万有余,百姓则估约两万余人,且半数以上都是走不了的矜寡孤独废疾者。”赵台曜面色凝重,“以及,再往东南过去,离益州城两日快马加鞭短距的锦州城必须有人前往支援,那里虽然地势易守难攻,却也正因为地势特殊而从未想过会被入侵,兵力不足,只有两万不到,可如今三座城池接连失守,姜国军队靠锦州城如此近,如果不提早做准备,一旦他们分派一部分兵力过去攻下,便能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到时候益州城就会成了瓮中之鳖,只怕不日即会被攻破。”
房中一阵静默,桌面上摆放的沙盘活灵活现复刻了赵台曜口中的危机情况,但此时已经无人有心思去感叹这样的逼真,而是被无形的压力坠得喘不过气。
“大司马。”沉默被打破,秋含衣率先在仅有的呼吸声中开口,“给我一万精兵,我去守锦州城。”
卫飞翮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小秋将军不可贸然行动,如今我等尚且摸不清楚姜人要如何战术进攻,若是轻举妄动,一旦判断出现偏颇,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大司马您先听我说。”秋含衣抬手止住他的话语,“如今大姜一共十一万来兵,倘若他全面要进攻益州城,四万兵力的差距,只要拖延时间益州城便一定可以守住,倘若他分出四万去进攻锦州城,益州城靠地势优势,一定可以大败姜贼,而锦州城我也有把握靠着地形与这三万兵力守下来。”
卫飞翮继续发问:“如果他们全面进攻锦州城,你又待如何?”
“倘若大姜有些脑子,便不会光明正大把大批兵力分去锦州城。”秋含衣浅浅一笑,“否则到时候益州城援兵赶到之际,瓮中的鳖就成了他们。”
“你说的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这般行动太冒险,万一大姜军队出其不意,便是完全将小秋将军置于危险之中了,皇上特地交待过我,小秋将军你没有出征打仗的经验,绝不可让你这般行动。”卫飞翮说一不二地否决了这个提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了大司马,此等情况下,一分一秒都是需要抢夺的,我们不是在和大姜赛跑,而是在与冥王抢人,再误下去,难道就让锦州城两万兵力活活等死吗?”秋含衣摇摇头,语气也加重了一些,“更何况益州城这边才是更难的战役,大司马你可是要用七万兵力对抗他们至少十一万兵力的,与其担心我,还是更应该担心益州城啊。”
赵台曜在此时也终于开腔:“锦州城虽然兵力不足,但是拥有一架巨型弓弩,一次性可以发射百来支特质射程奇远的箭矢,只是箭矢数量有限,装载也需要点时间,是先前宫里的名匠特地根据锦州城地势量身打造的,便是为了此等危急时刻而留的后手,必要时刻可以开启以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
秋含衣松了一口气:“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如此还有后手,大司马便无需担忧我了吧。”顿了顿,没有听见回复,她又故意激道,“如若还是不允,那不然我与大司马交换,我留在这里守益州城,大司马您驰援锦州城,如何?”
静谧中烛火摇曳,卫飞翮问:“驻守锦州城的是哪一位将军?”
“回大司马,是郑裕将军。”赵台曜答道,“曾经同宇文将军一道收复过失地。”
良久,紧拧的眉无可奈何松开:“好吧,那便依小秋将军所言,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有什么一定要和郑裕将军商量,三思而后行,不可随意冒进。”
“放心吧大司马,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秋含衣信心满满答应下来,“守下锦州城之后,我便领兵快马加鞭赶回益州城与您会合。”
听说秋含衣要领一万精兵支援锦州城之后,程真成立刻找到了她。
“你不用说了。”她一手止住他,预判了他即将说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大司马旁边听从他的指挥。”
“为什么?”程真成有些着急,“含衣姐你为什么不带上我?我可是你的左膀右臂,少了我怎么能行?”
“真成啊,你不觉得如今的益州城更不能少了你?”秋含衣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何况你跟着大司马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何必跟着我来回奔波。”
程真成摇摇头:“含衣姐,锦州城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如今也无法完全确定大姜会派多少兵力过去,两万兵马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少,我跟着你也能多出一份力。”
“等等。”秋含衣道,“你把上一句话再说一遍。”
程真成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语调上扬着复述:“两万兵马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少?”
“对,就是这句。”秋含衣点点头,“你说几万兵马?”
程真成纳闷更甚,迟疑道:“不、不是两万吗?”
“是啊。”秋含衣话锋一转,敲敲他的头,“你也知道是两万?两万兵马都操作不来的话,你一个小孩能起多大作用?别去添乱了。”
“我十五了!不小了!”程真成捂着头反驳,“含衣姐你让我读的书我也都读了,我已经能背诵出很多兵法战术!”
“好好好,咱们真成这么厉害,当然要留在大司马旁边当一把手。”秋含衣又摸摸他的头,“快去给大司马展示展示,到时候说不定就让你上去打头阵了。”
平日里都特别听话的程真成,此刻却不吃这一套,直白地问:“含衣姐,你不带我去,是不是因为你知道锦州城比益州城还要更危险?”
“错了。”秋含衣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认真对他说,“战场之上,没有哪里比哪里更危险,因为一旦你开始觉得危险了,你就会感到恐慌,感到害怕,而越是害怕,你平常那些所练所学就会忘得越干净,也就越容易被敌人所压制;相反,只要你开始觉得没有什么大危机,对自己越有信心,越放轻松,那么优势劣势便越是容易相互转换,我不带你去,是因为我有强大的自信,认为只需要我一个人带领的援军足矣帮忙守住锦州城,明白了吗?”
程真成也认真起来,一双眼睛明亮无比:“含衣姐,你说的有道理。”她满意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夸他懂事,只听他接着说,“但是我不认为我一个小孩能动摇你的信念,所以带上我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其次,你是我的师傅,师傅带着徒弟仗剑天涯很合理啊。”
怎么说都说不通,秋含衣没辙了,干脆满口答应下来,拉着人陪自己喝两盅酒,趁机笑眯眯下了蒙汗药,然后把人交代给了卫飞翮。
他有些不解:“小秋将军这是?”
秋含衣道:“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就是年纪还小,在对抗姜国的事情上会有些急性子,我怕他难免冲动,毕竟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还希望大司马暂时让人帮忙看着些。”
卫飞翮答应得爽快,谁料次日一早遥遥送别秋含衣的队伍之后,扭头就听见有人回报:“大司马不好了,程小卒长从窗户溜出去,驾马追随小秋将军去了!估约着追去有一会了了,可要派人去追回来?”
卫飞翮眼中从震惊转变成严肃又转变成释然:“罢了,想飞的鸟追是追不回来的,让他给小秋将军打下手,也算有个相互照应,等人回来再军法伺候。”
三日之后,大姜军队果真如秋含衣所预料的那般,留下了十一万的兵力进攻益州城,卫飞翮临危不乱,派兵布阵,指挥有度,两军兵戎相接,一连数日下来,大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不知道是不是对地形不熟悉的原因,在对垒中频频占下风,反倒是兵力更少的大燕一方好几次打得他们连连撤退。
在几次阶段性胜利之后,赵台曜松了一口气:“大司马的谋略本事果然高深,这群姜贼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群纸老虎,就是他们实在是鬼精得很,一看见我们追出去就全部退回军营,等我们转头又重新追上来,用这种下三滥得手段叫我们如此辗转往复,实在是如狗皮膏药般可恨。不过有大司马在,每一次都能损耗去他们一批士兵,我相信姜贼们很快就会体力不支。”
卫飞翮却逐渐觉得不对劲,眉头越锁越深:“兵力压制时,最好的办法是强攻,而不是这般打游击战,赵将军,你若领兵出征,什么时候才会需要游击?”
“要么兵力不足,要么拖延时间。”赵台曜略一沉吟,瞳孔骤然紧缩,“大司马的意思是······”
“恐怕他们这回用的,正是空城计,佯装有十一万人马守在外头,就是为了消磨我们的耐心,让我们以为胜券在握而沾沾自喜,这次是我轻敌了。”卫飞翮语气愈发沉重,“只怕他们这回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锦州城。”
“小秋将军他们有危险!”赵台曜失声道,“如今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小秋将军还没有一点消息回来,难道、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