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后院寂静,小径蜿蜒曲折,错落立着几盏灯,用的是极亮的颜色,发出一圈淡蓝的光晕。
月亮很淡,倾泻而下的微弱月华被人造的光覆盖,辨别不出。
大多数宾客都在宴厅之内,除去彼此的脚步声,只剩下偶然响起的几声蝉鸣。
逃离出满是古龙水与浓烈香水的空间,连空气中也只剩下荷花的香气,他们在凉亭中坐下。
木制的座椅在晚间显得有些凉,但对于现在的气温来说却正合适,摸上去没有累积的灰尘,是时常被打扫的地方。
“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我为什么要女装。”祁言开口道,“不过,你也从未问过我。”
他看向别苏,漆黑的双眸深邃,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别苏被他问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十分聪明,并且敏锐。几乎在知道祁言是男扮女装的那一刻,她便回忆起祁言曾经说的那些话,比如“向她告白的男同学性向是男”,又比如“女装的话或许可以阻止被其他人纠缠”之类的言辞。
但这些联想都和她的过往经历脱不开干系,甚至有可能牵扯到她女扮男装的事实,她便从未提起过。
别苏承认道:“我是有一些猜测。”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祁言没有追问她,而是说出结论。
他继续说道:“自我有记忆起,身边的人对我都很好,不论我想要什么玩具,吃什么零食,都会满足我。”
如果只是普通的孩子,或许将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来自长辈的关怀与宠爱,但他无法做到。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早慧,对感情的辨知力更是不俗,轻易就能分辨出对方对他的爱护,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那时我需要学习很多课程,语言、武术、社交礼仪……每天都很忙,但接触的人也很多。年纪小的时候还好,其他人不论再怎么喜欢我,也只是停留在简单的夸奖。”祁言的声音变得飘渺,宛如沉浸在回忆之中,“可等我再大一些,这张脸就为我带来了苦恼、麻烦,甚至可以说——痛苦。”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经历,话锋一转,说道:“那时我的父母亲并没有离婚。有一年,我父亲和一家集团洽谈合作事宜,不知为何两人聊到联姻,试图用这种方式巩固利益关系。可我家只有我与我哥哥两个孩子,那集团的女儿年近三十,比当时的我大上许多,我父亲竟然也敢答应。”
别苏:“你一定拒绝了。”
“是。我不愿意。”祁言的眼底嘲讽,“我父亲却说,我生在祁家,就该以家族利益为先。而我既然有联姻的价值,就该为家族牺牲。他将我锁在卧室里,安排心理医生每天来劝我,说服我,但我逃了出去。他终于没了耐心,将我关了起来。”
“那你哥哥呢?”别苏问道。
就算是联姻,一般也会选择更适龄的孩子。
祁言的语气很平淡:“那是我父亲从小培养的接班人。我学习各种课程的时候,他都跟在父亲的身边,学习着如何管理公司。”
别苏难以理解:“这不公平。而且也不应该让你去承担这些。”
高中之前,她参加过很多家里的宴会,对每个家族都略有耳闻,父母也会很耐心地告诉她一些事情。
她知道,很多时候一些家族选择联姻,并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只是一种简单的利益交换。
这样一想,或许她也曾是见过祁言的,也许两人甚至出席过同一场宴会,所以之前管家叔叔见到祁言的时候,才会说觉得他很熟悉。
别苏听到祁言轻轻笑了一声:“是啊,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毫无道理可言的事,竟然都会有人为了利益而同意。”
“即便是亲生儿子,在利益面前,也要在天平上衡量。”
别苏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担忧:“祁言……”
“都是过去的事了。”祁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后来我母亲就提出了离婚,根据我的意愿,法院将我判给了我的母亲,我也在那时与祁家断绝了关系。”
“但你的母亲……”别苏听他说起过,母亲已经不在了,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祁言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和我父亲的婚姻一塌糊涂,觉得我们家的人都是利益至上,骨子冷血,连带着也不愿见我,选择了出国。”
“如果带我在身边,只会影响她的未来。我很感激她愿意将我救出来。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的葬礼上,她虽然不爱我,却将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我,给了我如今的生活。”
他的语调很平,像是说着没有在心上留下痕迹的往事,只是简单地陈述着。
但别苏已然感到汹涌的悲伤,她握住祁言的手。
是因为从小接触的人都不愿意用真心待他,他才会难以接受旁人,将自己封闭起来。
“她爱你。”别苏将他的手合拢在掌中,“阿姨不是不接受你,她留给你的不仅仅是遗产,还有没说出口的爱,和让你选择今后人生的自由。”
她想了想,索性也不再隐瞒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遇到过这些事,在我上了初中之后,经常会有人缠着我。”别苏回忆起那段时间,“然后我休学了一阵子,但发现这种事避无可避,一昧逃跑是没有用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学吗?”别苏主动提起,“我在凯斯诺的时候,有个同学向我告白,他跑到天台上,说我如果不过去,他就要从上面跳下来。”
当时给她带来无尽苦恼的事,到了今天,她已经可以语气轻快地说出来。
“然后呢?”祁言问道。
他是知道答案的。如果是他,一定会让那人自生自灭,但换做别苏,一定赴约了。
“我去了。”别苏的回答不出意料,“后来因为一些争执,我和他从天台上掉了下来。”
别苏感到掌心的手动了动,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她笑道:“没事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那次老师们准备好了气垫在下面,接住我们了。”
要是没来得及准备气垫,可能她就再也不能坐在这里了。想想有些后怕,但她的确没有真的受过什么难以弥补的伤害。
“你的脚踝也是那时候受了伤?”祁言想起第一次见到别苏的时候,就是因为脚踝受伤才没能稳住身形,撞向他。
如同从天而降的珍宝。
别苏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啊,我要是不受伤,说不定还不会遇见你呢!这样一说,还要感谢一下那个人了。”
“又乱说什么呢。”祁言的语气有些无奈。